大門派準備的酒宴排場很大,人數又多,光是廚房和餐廳擺不下,隻能擺在了宗門廣場上。約莫二十個大圓桌,甚至樹林裡較為平整的地方也擺上了。好在柃光霄彆的沒有,錢倒是大把,舍得用長明燭,隻要有人的地方,都燈火通明。酒菜早就擺在了桌上,他們到達這裡的時候,也不停有弟子端著盤子從人群中穿行、或是提著酒壺來來回回。
雲應自然也從台上下來了,擠在雲瑚和姑姑中間,想要朝池飛鵠打招呼,那邊的注意力卻突然被一個招呼帶走了。他看著她跟著師父的視線轉向前來搭話的人,隻能被姐姐拉著胳膊拽走、趕緊去占座了。
路廖的臉色並不好看。聞人樞和萬景和一齊前來,意思不過是邀他們同席。他的徒弟自然是怎麼都好,隻想早點吃上飯,他便忍了,走向了擺在清淨處的圓桌。打眼一看,桌邊都是些大人物,除了方才在看台上的雷大堂主和幾位長老,還有數位他見都沒見過的人。
萬景和一一為他介紹。“這位是點蒼派的觀梅道人,這位是臨清派的空月大師。諸位,這是我們柃光霄的大弟子,路子寂。”
他懶得問好,抬手做了個揖,便坐下了。那兩位也不怎麼在意,觀梅道人神色淡然,在極素的白衣之上顯得格外疏離;空月大師則微微一笑,便伸手倒起酒來。
池飛鵠沒被介紹,自然也同樣懶得再問好。飯菜已擺在桌上,她拿起筷子,直接夾起一塊東安雞,放進嘴裡大嚼。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怒哼,她抬眼一看,是雷華萬正麵帶不悅地瞥著她。她看了看桌邊人表情,眾人並沒什麼表示,都沉默地喝著酒,夾幾粒花生米吃。又看了看師父,路廖的臉色如常,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她不解地看回去,雷華萬見她不接招,這無聲的斥責抽了個空,臉色一沉,忽而大笑起來。她吐了骨頭,又夾了塊雞肉,還就了一口餅,絲毫不關心他的情緒起伏。卻聽雷大堂主聲音洪亮道:“這小姑娘果然如萬掌門所說,是個奇人,這麼多前輩坐在桌旁,她竟能視若無物!”
“雷大堂主見諒。”萬景和微笑著,不慌不忙地接話道:“我這師侄打小養在大山裡,讓她師父慣壞了、不懂俗世這些禮數,您當她是隻野貓野狗便好。”
雷華萬聽了這話,笑得怪異,半分戲謔半分欣賞地“嗯”了一聲,開口道:“犬子都沒能連勝兩天擂台,野貓野狗倒是做到了,看來貴宗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萬景和臉上笑容仍不變。“雷大堂主過譽了。我們這宗門大多也隻是普通的野貓野狗罷了,唯獨出了這麼一個天資卓絕的,隻能當寶貝捧著了。倒是雷公子即使帶傷在身,也與各路高手戰了兩天,這才令人讚歎。聽聞安賢莊內又得了幾名唐門的機巧高手,霹靂堂得道多助,您手下才是藏龍臥虎呀。”
這幾句不輕不重的馬屁,讓雷華萬心裡舒服極了。萬景和雖年輕,當上掌門後柃光霄仍在江湖上風生水起,也是緣於他與生俱來的善社交。這話說完,他又轉向啃餅的池飛鵠,喚道:“飛飛,你怎會認識雷公子?”
池飛鵠咽下餅道:“在山下見過一次。有人偷了他的扇子,我幫他找回來了。”
雷華萬的臉色不由得僵了下。知道自家兒子虧欠人家在先,他也不好再繼續追究先前池飛鵠公布兒子殘疾的事了。雷華萬點點頭,沉聲道:“原是犬子欠了姑娘的人情在先。”
“沒欠人情。”她答道:“他給了我一錠銀子當謝禮。”
隻是幫忙找個扇子,就給一錠銀子,足以顯出霹靂堂財力雄厚。雷華萬臉上似是滿意,伸手倒了一杯酒,痛快飲下,大聲道:“好酒!”
“在下不才,但一點藏酒還是拿得出手的。”萬景和態度溫和,為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雷大莊主,請。”
“請!”
二人同時飲下杯中酒,桌麵氣氛才活絡起來。路廖坐在她旁邊,始終一動不動,像是不想摻和,這會才伸出手,去拿麵前的酒壺。
誰知酒壺突然被拉偏了半寸,剛剛好從他手上錯過。側目看去,池飛鵠嘴裡嚼著鱔魚段,不動聲色地把酒壺邊的手縮了回去。
他沉默了半晌,改拿起筷子,也夾了條鱔魚段吃。去皮脫骨的鱔魚肉質緊實滑嫩,僅僅是和配菜一同清炒便已然十分鮮香,伴著爆香過的辣味更是吃得過癮,是他熟悉的口味。桌上已經聊開了,唯獨他們這一角冷冷清清,無人搭話,也不發出聲音,師徒二人倒是落得清靜。
這清靜沒持續多久,就被一杯酒唐突地打破。聞人樞倒了酒,托在手上,對著路廖道:“路大俠,敬你一杯。”
“我為何要與你碰杯?”他冷淡地反問。
“個中原因,路大俠不是也清楚嗎?”
聞人樞仍托著酒杯。銀質的小杯上麵刻著柃木花紋,不難想象會有些人揣進懷裡順走,但柃光霄並不在乎這些小事。路廖指腹摩挲了下杯壁,還是拿過酒壺倒了酒、與他隨意地碰了下杯。
“用小杯喝酒未免不儘興,若是有更大的碗就好了。”
“聞人將軍真是如傳聞所說,好酒量。”
池飛鵠從路廖旁邊探出頭,看了下聞人樞,問道:“你看了我今天的擂台?”
“自然看了,池姑娘刀法精妙,也有把好刀,看得我都有些技癢了。”
“那你願意收我當徒弟?”
他笑了下,視線不明顯地擦過路廖的表情。“你已經有一個師父了,我不會收你。不過若隻是提點幾招,那在下便義不容辭了。”
“聽上去聞人將軍並非自願,那也不必勉強。”
路廖的聲音冷冷地插在他們二人之間,聞人樞聽罷也不生氣,放下酒杯、平靜地道:“我本就有求與貴宗門,受了恩便當報,此乃天經地義。況且就算沒有這層關係,看了池姑娘今日表現還覺得沒有天分的話,那倒是我有眼無珠了。”
“太好了!”她發自內心地感到愉快,眼睛也變得有神,“那吃完你就教我。”
聞人樞沒料到她竟能這麼高興,愣了一會,才化成一個苦笑。有了這盼頭,她吃東西都變得更有勁了,屬實如萬景和所說,如野貓野狗一般。
她並沒有忘了旁邊的路廖,煨魚翅端上桌後,她把自己的那份留給了師父。等兩人都吃完飯,聞人樞意猶未儘地喝乾最後一滴酒,才起身。蘇槿遠遠地看兩人,連忙招呼池飛鵠過來,問:“這是去哪裡?”
“他答應教我了,所以現在去找兩根槍。”
池飛鵠看了看桌邊的雲瑚和雲應,複又問道:“尋初姑姑呢?”
“姑姑說是不想拋頭露麵,就回去了。”雲應連忙答道。
“和蘇槿說話比和你說話好玩多了。”雲瑚笑著看她,“她知道的事也比你多。”
池飛鵠無所謂地應了一聲,身後突然擠來一隻熱乎的手,挽過她的臂彎,帶著沒藥和乳香氣味軟軟地插進了幾人中間。不請自來的瑪塔卜笑盈盈地眨著眼,手裡還提著個彩色的小布袋,聲音如脆鈴般。“什麼好玩的事情,也讓我聽聽好嗎?”
雲瑚的臉頓時冷了幾分,道:“沒什麼可跟你說的。”
“雲姑娘心胸寬廣,傻瓜男人的傻瓜行為,彆再計較了。若是還想撒氣,就去打他幾拳,我保證他不會還手。”瑪塔卜的手拉過雲瑚的,將小布袋放在她手心裡,“這是我們從波斯帶來的活血化瘀藥,你擦了會好得很快。”
雲瑚看著手裡的袋子,忽地笑出聲。“他當真不還手?”
“當然,你還可以拉上蘇姑娘去打,他肯定很樂意。”
瑪塔卜自然地坐在了空椅子上。蘇槿身體前傾,也加入對話。同齡的女子之間熟絡起來總是特彆快,隻是沒人發現,一個身影離開了酒席與女子間的嬉笑聲,跟在二人身後潛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