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有些分量,至少將方才那些群起之聲鎮住了。那峨眉派弟子對著他點了下頭,喚道:“雲少俠。”
雲應也朝她擺了下手。“我記得你叫什麼,畢青雲對吧?名字很好聽,劍也練得好,想必是名師出高徒。”
“雲少俠才是少年大成。”她笑道。
插曲結束了,計時還在繼續。雲應用力吸了下鼻子,調整呼吸的力道,隨後長劍出手、腳下也隨劍而動,突刺收回都極為迅速、竟是一套快意的狠辣劍法。畢青雲雖一時隻能招架、卻不給他可乘之機,長劍舞動,將身前要穴都以劍光護住。方才點穴那一擊並不重,雲應隻用劍身拍了她一下,這會已經解開了。
池飛鵠越過兩人,打量著已經坐回原位的雷華萬,卻見他並沒看雲應,而是麵向雲應、眼睛卻盯在旁邊的甲字擂台上。那上麵擂主仍在,隻是對手換了人。她一看也同樣微驚,因為另一人她也見過。
滿身白衣、腰間一條細細的湖藍色寶石墜子、以及手中長劍。是剛來到柃光霄那日晚,她在月下遇見的那個陌生女子。
那女子衣袂翻飛、手中長劍如落花般輕輕地轉動,看似柔弱無骨,卻能彈開擂主的一雙拳頭。她眼睛銳利,在女子飄動的衣角上捕捉到一點墨色海棠。
原來是點蒼派的門人。隻是看她身法劍法,雖與孫子湘同出一門,使起來卻天差地彆,如天寒地凍下獨自綻放的一支孤梅,任拳風掃過身側,卻擦不到她絲毫。
那擂主倒也沉得住氣,雙拳雖無法觸及她身周,卻也始終纏著她身側,令長劍不能完全伸展。腳下舞步一般、轉動腳跟避過直打麵門的粗拳,那女子長袖旋身一甩、打在擂主胸口,直將他打退出幾尺開外。
打眼一望,孫子湘果然坐在離擂台不遠的看台上,身旁還有幾位同樣一身白衣的弟子。她的眼睛又轉回雷華萬臉上,發現他臉色陰沉、隻微微地搖了搖頭。
那擂主麵露難過之色,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來,捂著嘴咳了幾聲,似是這一袖的威力不小。那女子仍是半垂著眼,欲說什麼,又見擂主抬了下手、收起了帕子,她便忍不住出聲道:
“若是覺得不適,大可下場修養。你昨日便在台上連戰,剛才我那一下雖然不重,卻也震動你的真氣,何必再強撐?”
擂主一言不發,仍然擺出那副粗拳的應戰姿勢。那女子模樣看著溫婉哀愁、性子卻是個要強的,她臉色沉了沉,舉起劍道:“既然如此,便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擂主仍不回答,麵上神色也無變化,一副不想交談的架子。隨即迎麵一劍刺來,他站得穩穩,似已看清那一劍會在半途轉向般,猛地出拳,打在了剛好轉彎的劍身上!
那女子一驚,劍尖一抖,將他右拳封住。他左手想要出拳,而女子手腕一轉,就像突然變了風向,劍花飛過的地方,他雙手及胸前都被封住。
見無法施展,而長劍運轉則愈發流利,那擂主終於發出點聲音——他悶喝一聲,運氣在身周,硬是將她的劍網震開!隨即霎地突上前,一招直直的粗拳打向女子心窩。女子退避不及,隻得抬劍格擋,卻聽一聲低低的驚叫,她整個人向後飛去,直退到擂台邊緣才刹住。而手中長劍,則斷成了兩截。
女子驚異地看著手中斷劍,臉上顏色不知為何,卻變得好看了些。她收劍入鞘,道:“久聞霹靂堂拳法拙中藏巧,今日終得一見。”
擂主似乎想表達些什麼,卻突然臉色慘白,還未來得及取出帕子,便以手捂嘴、咳出一口血來。那女子快步上前,取出自己懷中的手帕塞進他手中,他弓著背、隻是喘息著擦血。女子掰過他的手腕,輕輕一搭脈,臉色驟變。
“你身上還有舊傷未愈,方才還硬運真氣,難怪咳血。如此難受,為何不說?”
“你彆為難他了。”
突然一個聲音遠遠傳來,聲音不大,卻夠所有人聽到。池飛鵠撇著眉毛,看向那女子接著道:“他不能說話。”
像是在印證她的話,擂主輕輕張開自己的嘴,隨後馬上用手帕遮住。雖然隻有極短的一瞬間,但那女子仍然看到,染滿了血的口腔裡,隻有小小的、殘疾的一根舌頭。
幾名霹靂堂弟子上了台,將擂主抬了下去,雷華萬的臉色則黑得不能更黑。
並不怪他臉色難看,而是這連戰了兩日的擂主正是雷華萬的獨生子、霹靂堂的接班大公子,雷真言。
對雷華萬來說,自己的兒子以這種方式下場就算了,還偏偏讓江湖上人知道了兒子有先天殘疾,但也並不好發作,他隻能克製著怒意,視線在池飛鵠和台上女子的臉上來回刻著。
池飛鵠早已將注意力轉回雲應的比試上去了,而台上女子則仍垂袖立著,臉上那與生俱來的哀愁似是加深了幾分。
不知何時,孫子湘已經下了看台,來到那女子身後。
“大師姐,劍先用我的吧。”
她這才回過神來,俯身接過他遞來的劍鞘,低聲道:“子湘,師父讓我們帶的東西裡應當有順氣丸,拿些送到霹靂堂落腳處去。”
“我明白了。”
孫子湘對這門派大師姐十分敬重,點了下頭便立刻離場了。
雲應那邊計時已接近尾聲,他仍不慌不忙,可畢青雲卻露了怯。
在那之前,她又不慎被雲應劍身打到“神藏”穴,雖力道極輕,隻不過蜻蜓點水,她卻心中驚詫、隻顧著防守,再沒了進攻的勢頭。雲應自然看出,臉上快活一笑,劍尖猛點,意取她“神封”“步廊”二穴,她當下一驚,連忙飛身後退,卻正中他下懷。雲應手腕發力、一招淩厲取命劍招便突刺而來!
畢青雲連連躲閃招架、卻不知這一勢有三招,連著三劍、一劍比一劍狠戾,直打得她冷汗連連,手中劍一個握不穩,竟被他挑飛了。
劍鋒離她咽喉隻有分毫,她瞪大雙眼、注視著長劍的動向,那狠戾的追擊劍法光憑氣勢便讓她覺得咽喉已被刺穿。但雲應臉上隻是神采奕奕,並無任何殺意,他收了劍,對著她一拱手。“承讓。”
畢青雲說不出話來,隻有台下弟子高聲宣布擂畢之聲。須臾,她才勉強笑出來,道:“雲少俠的工夫真是實打實,青雲歎服。”
雲應隻是笑了笑,也忘了自己還感冒鼻塞,倏地轉向池飛鵠的方向,揮了揮手。
池飛鵠也擺了下手回應。他絲毫不知,自己在意的對象在中途就轉頭去看隔壁擂台了,隻以為自己的英姿已全部映在她眼裡。
年少時的單相思大多如此純真又可笑。看台上的雲瑚敷了藥,用包了紗布的手腕撐著下巴,不為人知地對著雙胞胎弟弟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