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擂台這邊告一段落,戊字擂台上情況卻不容樂觀。
昨日滿臉笑容璀璨、輕鬆淘汰多人的雲瑚此刻咬著牙、在擂台上冒出一滴冷汗。她的對手倒是笑得遊刃有餘,看似隨意地站在擂台中央,身周卻毫無破綻可乘。
那人滿頭長發隨意紮著,呈一個粗大的麻花辮,卻仍有不少鬈發從辮子裡漏出,任性地四處伸展。雖穿著關內服飾,仍能看出雙臂健壯,一雙虯結大手上唯戴著一個金扳指,輕輕鬆鬆便能將攻來的雲瑚雙刃擋下。她一對雙刃抵在他滿是繭皮的手上,僅僅能劃出一道白色的細痕。那人赤手空拳,腰間佩著的匕首,自始至終都沒有碰過。
不必說,這人便是昨日隻在台下看戲的巴赫拉姆。
雲瑚的雙刃連帶手腕被他一雙大手握住,隻聽一聲驚呼,她整個人被他直接拋了出去。好在雲瑚在空中一扭身,便在他身後地麵落穩了,隻是手心汗珠不停滲出,打濕了柄上纏的棉繩。
“昨天看了一天,你的功夫很有意思,就算在波斯也沒有這樣的功夫。”
巴赫拉姆開口搭話,然而雲瑚的戒備並未放鬆,整個人如臨戰狀態的昆蟲,雙翅豎起、重心放低。他笑了笑,又說道:“我是在誇你。”
“聽起來像諷刺。”
雲瑚皺著眉答。
“不是諷刺。”他搖頭,舌頭仍然有些僵硬,“我上台,就是因為你有這個價值。”
這話在雲瑚耳中聽著格外刺耳,好似她隻是一個他用來展示力量的墊腳石。牙又一次咬緊,她腳下慢慢地移動著,配上今日她穿的灰粉色布衫,活脫脫像一隻謹慎的蘭花螳螂。
巴赫拉姆並不理會她的動作,又道:“你叫什麼名字?”
雲瑚沒有回答他。他對於這沉默有些驚訝,歪了下頭,似乎在思考自己說的話是否正確。確認自己的發音用詞都沒錯後,他又問了一遍。
雲瑚還是不答,臉色陰沉地盯著他的手,隨後腳尖猛地發力,朝著他衝去。巴赫拉姆抬手格擋,她卻突地轉了向,夠著他的手閃電般旋了個身,繞到他背後,細刃已然朝著他頸間刺去!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換作昨日,絕不會出現這樣的喝彩,隻是今日即使是麵對雲鬼宗門人,台下的人也會勻出些加油的氣勢。畢竟今日台上另一名對手是個異邦人,雲鬼宗再怎麼說也是中原武林門派,眾人自然不願在這裡折了麵子。再說,一個是約莫八尺的大漢,一個是不過及笄年紀的嬌小少女,旁人總是會偏袒嬌小少女的。
巴赫拉姆不慌不忙,雲瑚見這一下快要刺到,下意識地收了力。誰知還沒等到用刃架在他頸間,整個人便被他從肩上拉了下來,攥著手腕提在半空。
“有和獅子搏鬥的經驗嗎?”
雲瑚疼得皺眉,雙刃幾乎脫手,硬是忍著不讓自己叫出聲,咬著嘴唇搖搖頭。
巴赫拉姆隻是笑笑。“你現在有了。”
她突然雙手扣住他胳膊、一腳踢向他頸間。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另一隻手猛地從腰間抽出匕首,隻聽叮鐺碰撞,匕首擋住了她的鞋跟。
她的鞋跟裡竟也藏著刀刃。
“這招我很喜歡。”
巴赫拉姆笑意明朗,一刀揮開她的腿,接著一個閃身,便將雲瑚按倒在擂台上,膝蓋屈起、壓在她小腿上。雲瑚雙手雙腳都被固定住,雙刃脫手飛出,如一隻被綁住待宰的羊羔。四下不滿之聲頓起,雲瑚本人並不掙紮,隻是被強烈的羞憤感攫住,霎時全身都在激烈地顫抖。
他立即起身退開一步,對著她行了個欠身禮。“抱歉,在波斯,隻有將對手打倒在地才算勝利。我並不是想冒犯你。”
台下的計時弟子愣了一愣,隨即高喊道:“戊字擂畢!”
雲瑚仍然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暈過去了。瑪塔卜連忙跳上擂台,蹲下身用眾人都聽得見的音量柔聲道:“對不起,姑娘,他是個傻瓜男人……你有沒有事?”
巴赫拉姆問道:“我是傻瓜男人?”
“你當然是。”瑪塔卜歎道:“這裡不是波斯,你不能這樣對待對手,而且她隻是個小孩。你這樣會引起眾怒的。”
雲瑚動了一下,束在腦後的發髻已經散開、披散在臉上肩上。她撐著身體站起來,垂著頭撿起自己的雙刃。巴赫拉姆覺得有些古怪,一伸手,將瑪塔卜拉至一邊。
就在這個瞬間,雲瑚腰間的黃銅葫蘆炸裂般噴出一股白霧。這白霧沒有水汽,卻寒冷無比,擂台周圍的溫度驟降。而在霧的根源處,驀地出現幾個人影站在雲瑚身前,看不清五官,隻能憑著打扮分出有男有女,且都身著漢人服飾。
“雲瑚!”
從看台上傳來一聲厲喝,是雲尋初。她正欲行動,卻見雲瑚的腦袋一彈,似是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
一粒花生米,炒過的,還帶著鹽粒。池飛鵠端著一個小盤子,坐在丙字擂台上看著她。見雲瑚把臉轉過來,她不為所動地咽下嘴裡的花生。
“願賭要服輸,彆打不過就叫人。”
她聲音平靜,又抓了幾粒花生米進嘴,嚼得滿嘴油香。雲瑚聽了那聲厲喝,又被她這麼一說,似是神智回來了,啟唇喃喃地說了什麼,那陣白霧又倏地縮回黃銅葫蘆裡,人影也消失不見。隻見雲瑚長長地吐了口氣,收刃入鞘、點了下腳尖,臉色也陰轉晴。
“我叫雲瑚。”
她麵色蒼白,卻麵向巴赫拉姆開口道。
“我記下了,你是優秀的戰士。”
他說話的態度如此自然,換作平日雲瑚定然會對這高高在上的語氣感到不爽,但她隻是轉身下台,直直地走回了雲尋初在的地方。
瑪塔卜打了他一拳,他攤開雙手表示接受。但他的眼睛還放在雲瑚身上,隻見一個身影從遠處看台上提著下擺奔來,蹲在雲瑚身邊看著她青紫的手腕。
他認出那是那個姑娘,他也記得她叫蘇槿。她臉上仍然蒙著紗,但不能遮去她美麗的儀態和靈動的雙眼。隻是那雙眼睛很快便抬起,帶著怒意直視他。
“難道我做錯了嗎?”他用波斯語喃喃自語。
在波斯,女人們都樂於看見自己的男人勇猛無雙,而他是天底下最勇猛的男人,能徒手打死大型野獸,也自然得到最多的青睞。但她似乎並不喜歡,這讓他很困惑。
“你做錯了,巴赫拉姆。看來你沒機會追到她了。”
已經下了台的瑪塔卜語氣輕鬆地挖苦他。他睨了自己的發小一眼,隻道:“這不可能。”
池飛鵠吃完了盤子裡的花生米,將眼睛移向了其他擂台。不知為何,她在巴赫拉姆身上感到了奇怪的氛圍,這讓她覺得親切,又令她畏懼。
就好像,山林間的獸犢遇到了悠閒漫步的獅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