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擂開 她降落得沒有聲響,也毫無預……(1 / 1)

人活一世 菇小帥 3174 字 11個月前

武林大會的第二日巳時,眾人又聚在了習武場,看著場中擂台。池飛鵠沒上台,眼角光瞟著看台之上的路廖。昨天回去小屋,發現他已經回房,而燈也熄了。蘇槿在她旁邊躺著,似是一夜沒睡,她閉著眼,睡得極淺,時常感受到身旁人的顫抖和冰冷的歎息。

路廖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和萬景和走了之後,想來他也聽到了相似的內容。她尚且不知道戰爭是什麼概念,叛亂又代表什麼,如一隻懵懂的小獸犢,隻能沉默地看著兩人在早飯時相對無言。師父問了她是否拜到師,她答沒有,便再也沒有聲音。

她沒費多少力氣,就在看台上找到了聞人樞,他身邊坐著幾名柃光霄的長老,千茂也在其中。她對著他轉過身,向他示意自己手中的刀。聞人樞有些訝異,但也確實看向她。

隨後,她躍上擂台,等待自己今天的第一個對手。

昨日還是四人坐著的位子上,今日隻有二人。蘇槿一夜沒睡,臉色蒼白、鼻尖也滲著薄汗——早春的上午,可遠沒有這麼熱。直到來到這裡坐下,她都恍然覺得自己在做夢,好似昨日聽到的驚天陰謀前兆已經如夜一般過去,隻留下當下的現實。

可是路廖的臉色告訴她,他們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今日幾乎沒有心情拿出紙筆記錄,心思也不在擂台上,隻撚著自己的衣角,直把身上的綢緞褙子撚得皺皺的。

“後悔離開家門了?”

路廖突然發話,對她仍是這樣的冷言冷語。她仍垂著眼,聲音輕微卻有力,“我不會後悔。”

“知道了這樣的大陰謀,擔驚受怕的感覺不好受吧?”

“是不好受。”她極力保持聲音鎮定,“但我絕不後悔離開家,也不後悔昨晚聽到這些事。”

“哪怕因為驚嚇和恐懼夜夜無眠?”

“無知比死更可怕。”

“你沒和飛飛成為朋友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隻聽一聲吸氣聲,隨即她說:“我也不會後悔和池姑娘成為朋友。再者,難道我不知此事,它便不會發生嗎?”

“我無權反對她和誰做朋友。隻是,因為結交了你們姐弟,她現在要卷入比武林爭鬥更血腥、更無法控製的事態裡去了。”

蘇槿不接茬,隻是忽然反問:“路先生為何對朝中人成見如此之深?”

“這不是成見,隻是因我知曉、見證過事實,因此感到鄙夷。”

“路先生見過什麼?”

他忽地閉嘴了。過了半晌,他悠悠地開口:“對於曆史,你知道多少?”

“讀過十二經,當朝史記自然也讀過。”

“若是我告訴你,我見過與記錄中完全不同的曆史,你作何感想?”

“沒想過路先生還對野史感興趣。”

“若是我告訴你,我見過的曆史每一次都不同,如同樣的戲子在台上重複演著不同的戲碼,你作何感想?”

她詫異地扭頭看向他,路廖臉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他表情淡淡,隻有嘴角有極微小的譏諷,一雙漆黑如鐵的眼睛正盯著她,直刺到她心裡去。蘇槿鬢角滑下一滴冷汗,她不知道作何反應,因為他的表情和身周氛圍分明告訴她,他說的是真話。

但這也太荒謬了。

“若是我告訴你,”他又開口,那對眼中的寒芒一閃,她的身體頓時僵直,“我見過這樣多次的戲碼,其中戲子卻永遠本性不改,隻能令我鄙夷,你又作何感想?”

“這不可能。”

她口中喃喃道。路廖冷哼一聲,眼中的冷冽之色退去,又變回了那副平淡的困倦模樣。

“我已回答了你的問題,這就是我所見的。因此我早已發下毒誓,不與任何朝堂之事相瓜葛。”

蘇槿的腦袋隱隱作痛,但她出乎意料地鎮定。有柃光霄弟子捧著托盤,前來看台上送茶,她伸手拿了一碗,拂開麵紗喝下。熱茶下肚,她的冷汗也消散了,身旁的路廖也同樣喝著茶,仿佛從未說過剛才那些話。熱氣氤氳在麵紗之下,熏得她的鼻子暖烘烘地,她深呼吸一口氣,聲音顫抖,語調卻鎮定。

“路先生這話說得好豪邁。朝堂之事豈是你想管就管的?”

“無論我想不想,都已經管過了。”

她手一抖,茶險些潑在衣服上。路廖眼都不轉,隻是抬眼看著場中。池飛鵠用起刀來,氣勢比用槍時強了三四倍,這一會功夫,她已送了三人下場。

“路先生,你究竟是何人?”她聲音壓得極低,問道。

“一介草民而已。”

她垂下眼,指尖捏茶碗蓋捏得發白,茶碗抖著,須臾後被她放下。

“路先生真會說笑。”

路廖隻是平靜地又喝了一口茶。蘇槿臉色蒼白如紙,十根指尖抓著衣角,在桔色的緞子上撓出十條溝壑,久久不能複平。

台上人自然無法聽見他們的談話,池飛鵠將昨夜聽到的話拋到腦後、戰得正酣。聞人樞坐在台下,看著她的動作,以及手中那柄早已出鞘的刀。和用槍時動作不同,她顯然不習慣用比刀更長的武器,卻也基礎紮實,反應也格外機敏,似乎看上對方一個起手動作,就能判斷到對方意圖。

很明顯,她是由一位高手培養出來的,而教她用刀的師父,實力絕不會在他之下。

聞人樞忽然問道:“丙字擂台的那位紅發姑娘,是哪一門派的弟子?”

隻聽一人朗然答道:“那是我的徒孫。”

他吃了一驚,扭頭一看,千茂正滿麵得意地睨他。他一拱手,道:“原來是門內長老的高徒。”

“將軍有興趣?”

他苦笑道:“昨夜她來找我,是想要學槍法。”

千茂這才明白路廖說的“已有人選”便是眼前的聞人將軍,不動聲色地在心中皺了眉,又問:“那將軍的答複如何?”

“我答應她,若是在切磋裡能讓我移動一步,那就收她為徒。”

“那她……”

“沒做到。她太不習慣用槍,昨日的那場漂亮勝仗,也是將槍撅成刀的長度,才有那樣的反應速度。”

千茂點點頭。“不錯。況且她已有一個師父,再拜他人為師未免不妥。”

“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聞人樞的眼睛頗具興趣地轉回池飛鵠身上,她正與一名同樣持刀的大漢拚刀。他就那麼看著,之後道:“指點她幾招,我還是很樂意的。”

突地聽錚地一聲,一點寒光朝著看台處猛地飛來!聞人樞閃也不閃,雙指一伸,便夾住了那點即將刺進他肩膀的寒芒。再一看,這竟是半片刀刃,切口整齊,仿佛這隻是個麵片,沒有絲毫碰撞痕跡。與此同時,一個黑紅色人影也猛地降臨在他麵前,是池飛鵠。

她降落得沒有聲響,也毫無預兆,如同一隻鳥收攏羽翼,腳尖停在幾人之間的空地上,卻站得很穩。

“抱歉,用力過猛了。”

說著,她伸出手抽走了他指間那片斷刃,腳尖一點,便飄然落回了擂台上。聞人樞看到她手裡未收入鞘的刀,仍是銀光閃閃,卷草纏枝花紋乾乾淨淨、盤繞在刀身上,剛攔腰砍斷了一柄鋼刀,卻一個豁口也沒有。

“龍淵寶刀!”他感歎道。

千茂的神情似是很驕傲,卻努力壓下,輕咳了一聲。聞人樞唐突感覺到某種視線,來自身後頭頂,便回頭看去。

昨日在議事堂前見過一麵的男子正盯著他看,身旁坐著仍舊以紗覆麵的蘇槿。千茂順著他的目光也扭身看去,介紹道:“這就是我那逆徒。”

聞人樞沒有應聲。光是對上視線,他就感覺此人實力非同小可。在軍中待得久、見的人多了,他自信一眼便能看出對方實力大約什麼水平。可這個人,他隻能感覺到似乎很強,但這隻是這人想要表現出來的一部分而已。

更令他震驚的是這人的眼神。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神色,似是敵視,卻顯得太輕柔;似是同情,卻又看著涼薄;似是懷念,可他並不記得自己認得此人。

這人看他,就像在看一個舊敵、一個老友、一個無言相惜的故知。

但他確定他們是第一次見麵。這人把眼睛移開了,他也轉回身去,繼續看著場中擂台。

感覺到他在看,池飛鵠自已無人敢上前挑戰的擂台上側過臉,仰起頭,得意地朝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