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飛鵠並不算明白現在的情況,她隻明白自己似乎拜上了這個師。聞人樞摘了柄長槍拋進她手裡,兩人上了擂台,蘇槿站在台下、提著燈籠。一切都與白日布置相同,但不同的是,她比其他人都更快地回到了這個擂台上,且是為了學藝。
“沒想到將軍還記得我。”蘇槿的聲音傳來。聞人樞聽罷微微一笑,隻道:“四年前太後壽辰,姑娘獻的祝壽文章可是令護國公也連連稱讚,無論誰都會記憶深刻。”
“將軍不過問?”
“過問何事?”
“我為何在此。”
他表情未變,似是這甚至對他而言不算問題。“離沛安之前,我隻聽說蘇尚書之女突患怪疾、需遠去江南求醫。今日一見,看來蘇姑娘健康之極,那也無須再問。”
“那將軍又為何在此?”
她不打算放過這個話題。聞人樞搖搖頭,卻也沒有避開話題,隻是看著台上的池飛鵠道:“如若池姑娘能讓我移動一步,我便回答。當然,也願意收這個徒弟。”
“彆把問題拋給我。”
池飛鵠乾脆利落地答,雙眼冷冽,看著聞人樞。“你要是不想,便算了,我不勉強。”
“池姑娘,並非我不想,隻是若想要打開他人的心,總需要些鋪墊。”聞人樞臉色不悅,卻還是耐著性子,抬起手中槍,示意她儘可以攻過來。
蘇槿連忙插話:“池姑娘,我並不強求,你不要意氣用事。”
這些日子下來,蘇槿實在是把池飛鵠的性子摸了個八成:她看著聰慧講理,但那不過是被教育出來的一層外皮,蓋在毫無世俗經驗的內裡上。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個未諳世事的小孩心性,性子又倔,需得有人在身旁以適當力度引導,才能讓她走在正路上。
一想到過去都是路廖在做這些事,蘇槿便由衷地覺得他用心良苦。
“我明白了。”池飛鵠在手中挽了個槍花,“隻要讓你動一步就行了吧?”
聞人樞無言地頷首,臉上仍是不悅。她點點頭,擺好架勢,便朝著他腳邊猛地突刺而去!
隻見他不慌不忙,手裡槍尖微微一揮,便掃開她的攻勢。她槍尖一轉,上挑劃去,也同樣被輕鬆擋下。她疑惑地皺了下鼻子,向前一步,將氣凝於槍尖,便是朝著他兩腿數次快速點刺。他手中長槍轉起,將她震出幾步去。
她並不放棄,足尖發力,將槍尖朝著他劈頭揮下,隱隱融了些“破”式意思在其中。可惜聞人樞身體一傾,腳下卻未動絲毫,手中槍身抬起,硬是將她的揮砍卸了力、隨即槍身驟然一旋,她手中隻感覺一股大力抽過,長槍竟被他的槍身擰得脫手而去,下個瞬間,他的槍尖便抵在她喉頭。
台上台下都陷入一陣沉默。過了片刻,聞人樞的槍尖轉向地麵,將池飛鵠的長槍勾起,飛回她手中。她接住槍,摸了摸喉嚨,似乎還留著刀刃的寒氣。
“你真厲害,怪不得師父讓我找你。”
聞人樞露出一絲苦笑,臉上不悅不知何時便消散了。她抬頭看他,言語之中略有遺憾,“但我沒能讓你動一步,看來還是學不成了。”
短短幾個回合,她便清楚地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麵前人的對手。即使用的是刀,也隻有拚個六四開、甚至七三開的把握。蘇槿默然地看著她,忽聽她又道:“你不收我當徒弟可以,但是能不能回答蘇槿的問題?這應該和這場比試沒什麼關係。”
聞人樞似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瀉出一聲脫力的笑。
“你這麼說了,那我再拒絕,豈不是顯得我是個壞人?”
“聞人將軍,若是不方便告知,我並不強求。”蘇槿忙道。
“此事再過兩日,便要與眾人商議了,因此告知蘇姑娘也無妨。”
他下了擂台,在蘇槿身邊站定,聲音壓低。“安西的戍疆部隊傳來消息,羅刹人在邊境城市大舉備兵,戒備極強,似是有進犯意向。然在朝上,卻無一本奏折提到此事。”
蘇槿一驚,伸手掩住嘴角,也同樣壓低聲音。“可安西府的兵權應當已移交給護國公,難道他不知?”
聞人樞不答,眼中凶光一閃而過。蘇槿即刻明白,險些驚呼失聲。“你是說,護國公與羅刹——”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蘇槿的驚詫壓下,低低道:
“線報來信,自我調離邊塞一月不到,羅刹便突然調動了人馬。是誰讓他們消息如此靈通?再者,不光是羅刹,大室韋部的部分部落也同樣有起兵動向。這兩者同時有動作絕非偶然,可護國公卻將此事瞞下,對聖人上報一切如常。”
蘇槿覺得頭暈目眩,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將軍,這若是真的,那便是……”
她說不出口那個詞。聞人樞輕歎一聲,搖頭道:“同朝為官,我不願對同僚做這樣的猜測。隻是證在眼前,我也不得不疑。”
山間的夜靜得可怕,誰曾想會在這裡聽見這樣的陰謀?蘇槿的手腳發涼,她隻得緩緩地點頭,朝他行了一禮。“多謝將軍告知,如今我知道將軍為何擅自離都來此了。”
“我來此,不過是為了有備無患。但蘇姑娘,我同樣有一言,不知你願不願聽?”
“請說。”
“武林並非清靜之地。你也看見,普天之下的俠士,到了必要時刻也不過是國之軍備。自由自在、肆意江湖,在當今世道之中怕是很難實現了。”
蘇槿苦澀地勾了下嘴角,卻沒笑出來。池飛鵠坐在擂台邊,掃見他們二人臉上凝重神情,便打消了開口的念頭,向後躺倒在台上,看著頭頂琳琅星空。
聞人樞離去前,打量了一下躺著的池飛鵠。蘇槿靠在台邊,同樣仰頭望向天際,眼前卻一陣黑一陣白。許久,她才滿滿地呼出一口長息,試圖以此把胸口滯澀抽出。
“看來你的預感應驗了。”
“我從未如此期望過我的推測落空。”
池飛鵠跳下了擂台,把長槍放回武器架子上,安慰似地,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側。
“若是真的打仗了,我和師父會保護你的。”
她明白這對麵前人來說,便已經是儘力安慰了,可還是忍不住道:“我更希望不要起戰事。走吧,我們回去,路先生應該已經在等了。”
二人沉默地並肩離去。走出習武場時,突地刮來一陣橫風,將蘇槿手中燈籠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