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言歡 她倒不覺得排斥,隻是感覺些……(1 / 1)

人活一世 菇小帥 3161 字 11個月前

吃過晚飯,池飛鵠離開屋子,一個人在山上漫步消食。不愧是大門派,為了照明,不光山門之中,連附近的林子裡也掛著長明燭點的燈籠。不時能見到有柃光霄的弟子在山林間提燈巡視,似是為了預防山火。山上人多了,便聽不到蟲息鳥鳴,她在觀景台上靜靜地待了一會,隻聽得到四周人聲,纏繞在絲絲縷縷的風裡。

覺得厭煩,正欲走時,卻查知到一道視線,從斜對麵射來。迎著看去,她發現是不認識的人,便並不出聲,隻與那道視線對視著。

那視線來自一陌生女子,年歲約比她稍大,長發挽成個懶梳髻,眼皮輕輕耷拉在睫上,什麼也不做、也滿麵哀怨,滿身白衣、佇立在月下,如一塊憂傷的玉。女子劍鞘在背、護手是薄薄一層布,著素色布履,身上唯一點綴便是腰間配著的一點湖藍色。在月光隱沒後,她看出那是一條鑲著寶石的墜子,式樣簡樸,卻珍重地帶著。

似是錯覺,她總覺得此人對自己抱有敵意。武林大會是不許私鬥的,但她倒也不覺得這條例能約束住所有人,遂將手搭在了刀鞘上。

見她此舉,女子那半垂著的眼皮落了下去,隨即轉身離去。

她又想了一想,自己確實從未見過此人。對著月亮輕呼了一口氣,她打算再去走走,順便也能看看武林之中大小門派的風貌。邊走她邊摸出晚飯剩下的青棗,一口下去,不似曾經吃過的那般堅硬酸澀,反而有一股濃鬱的香甜,幾乎要化在嘴裡。邊走邊吃著,不知怎地就走到了柃光霄的後廚。

已經過了晚飯時間,那些取回碗碟的弟子們忙了一天,終於坐下也吃起飯來。她沒過去打攪,隻聽打開的窗子和後門之中,穿出頻繁的挪動椅子響聲、筷尖盤桌相碰之聲、還有吃飯也不能壓住的閒聊之聲,其間夾雜許多好奇和抱怨。熱烘烘地、在微涼的春夜裡融成一團暖風吹過山間。

她找了個泔水桶把棗核全部丟進去,正欲離開,卻聽眾弟子交談之聲頓息,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聲此起彼伏的“掌門好”。沒走出幾步,萬景和卻隔著老遠察覺到她在外麵,高聲叫了一句“飛飛!”,像是讓她進去。

她不想進去。但是又一聲呼喚響起,萬景和人也探出來,招著手讓她過去。她隻得走到他麵前,看著從備膳房窗子裡露出半個身子的掌門,問道:“什麼事?”

“飛飛,你和你師父真是像得嚇人,不愧是他帶大的。”萬掌門臉上的笑意輕快,“你師父最愛喝什麼酒?”

不消問,這小名肯定也是師父告訴他的。她倒不覺得排斥,隻是感覺些微古怪,又說不上來哪裡古怪。可能是這個人太自來熟的緣故吧。

“燒春、博羅、石凍春。”她掃了下屋內閉著嘴悄悄吃飯的眾人,又看向正打算去取酒的萬景和,“你在這,這些弟子都不敢講話了。”

“哈哈,我本意倒不是這樣。但是畢竟是去找你師父,還是得親自打點才能示誠意。彆走,等我一下。”

萬景和隨手在身邊一弟子肩上拍了下,便飄然下了酒窖。眾弟子反應各異,有憋笑的、有打量她的、有做了個表情繼續吃飯的。池飛鵠隻當做沒看到,淡然地立在窗邊。

再上來時,他已打了兩壺酒,一根指頭便勾住一壺。“走吧,飛飛,我還不知道你們住哪。”

“那你問弟子不就知道了?”

“那多沒誠意。順便把你帶回去,他臉色也會好看一點的。”

她感到一陣淡淡的無奈,想必師父和此人相處時也有相同感受。萬景和倒是閒庭信步,酒壺在他指頭上掛著,銀壁輕碰,悶悶地蕩著回聲。池飛鵠一直沒開口,身旁人打量她半天,主動提問道:“你就不好奇你師父的名字嗎?”

“有什麼可好奇的。”她漠不關心地答:“師父拿腰牌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

“聽子寂說你天性不愛與人親近,沒想到對他的事你也沒什麼興趣。”萬景和輕笑一聲,自顧自地道來:“路子寂是他爹娘取的名字,至於路廖這名字,那是他娶親前決定改的。不過我們都習慣了,大家都叫他子寂,他也不反對。”

她倒是對師娘有點興趣。“師娘給改的?”

“那倒不是。”萬景和的聲音裡趣意更濃了些,“他自己改的。說是什麼既然有了伴侶,就不再是‘寂’了,要改成‘廖’,意為日後行路寬闊無邊。你師娘聽了也說好,就這麼定了。”

她輕輕地應聲,不能反駁,她確實感覺有些意外:原來師父也有過這麼熱烈的心思。

沉默之中,兩人已經快到小屋。那是一間隻有起居室和一東一西兩個房間的小屋,他們來時已經被收拾得很乾淨,可座上軟墊、窗簾幔帳,無一沒有誰曾居住過的痕跡。

“我師娘是誰?”

她在門外站定,唐突地問。

萬景和的動作定住了,吃驚地看著她。她沒什麼表情變化,隻是等著他的回答。片刻之後,他臉上又恢複往常那股溫和的笑意。“既然你師父都沒告訴你,那我也不能越俎代庖。”

推開門後,果然見路廖就坐在桌邊,見他們進來,隻抬了下眼。蘇槿同樣坐在桌邊,兩人似是談過話,桌上擺著筆墨紙張和兩盞茶。燈還亮得灼灼,萬景和放下酒壺,蘇槿知趣地起身、收起了紙筆。

“蘇姑娘也坐下一起喝吧?說不定你比子寂能喝呢!”萬景和倒是熱切地招呼蘇槿,蘇槿禮貌地擺擺手,便進了她們女子二人住的廂房。池飛鵠跟著進去,掩了門後,她才看到蘇槿收起的紙上,似乎是寫的話本內容。

“方才我請路先生看了看我寫的話本,路先生提了些意見。不愧雲遊四海,果然見多識廣。”

蘇槿笑吟吟的,看來今夜寫得頗為順暢。池飛鵠見她意猶未儘,把筆墨攤在屋內小桌上,一股要繼續寫的架勢,便脫了靴、解了刀和外袍,徑直躺在床上,不打算打擾她。

聽廂房那邊沒了什麼動靜、唯亮著一盞燈,路廖才把酒杯端起,抿了一口萬景和帶來的酒。萬景和盯著杯中酒,聲音喃喃。“我當上掌門那年特意窖藏的一缸燒春,如今啟封贈故交,也算是你見證了。”

“前代掌門有你這個關門弟子,也足以瞑目。”

萬景和笑了幾聲,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得你一言,如得大姨十句啊!”

“又假正經。”路廖難得言語犀利、態度卻溫和,“怎麼和飛飛一起回來了?”

“去酒窖取酒的時候,正好碰上她在那附近逛。不也算是給你送個小禮,把你的愛徒完璧歸趙。”

“不是愛徒。”路廖聲音淡淡,“我隻不過是把她養大、教她功夫而已。對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管。”

“當真?”萬景和傾著頭、打量他的表情,“那你還給取這麼個小名。”

“叫著順口。”路廖為他倒上酒。

這話倒是真的。等他適應了屋裡有這麼個小孩之後,發現池飛鵠三字要用太多力氣念,便索性取了中間的飛字做個簡易稱呼。隻不過一來二去,叫的次數多了,便覺得有些親昵了,於是又不怎麼當麵喚這名。池飛鵠本人自然沒察覺到師父微妙的心思,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來,到了現在。

“罷了,你說是就是。”萬景和擺了下手,看他喝儘杯中酒,也為他斟了一杯,“怎麼突然又要來武林大會?”

“有必要,就來了。”

“確實有必要。”萬景和低聲道:“你也見到了,什麼人都有。就算我事事都安排周密,也不能保證完全不出紕漏。”

屋外不知何處飄來一陣笛聲,路廖瞥了一眼,隻是慢慢地喝酒,並沒管。萬景和倒是聽了一陣,才歎道:“濟濟天下、浩浩江湖,現都聚在這小小的山頭了。誰能想到當初隻一夥義賊自立的山門,能發展至如此規模?明日之事,誰也說不準。”

路廖垂著眼,似是讚同他的話,伸出杯子去,與他的相碰。“活至如今,我也痛切感受過了。明日之事,真是誰都說不準。”

廂房那邊傳來輕微響動,笛聲也停了。萬景和饒有興趣地靠著桌子,在燈前比出手影:一隻頭向上的鳥,拍拍翅膀、便飛出光去。

路廖知道他在指什麼,一言不發地拿過另一壺酒,一品便知,是新釀的博羅酒。桂花的淡雅香氣縈繞鼻尖,隨即順著舌尖滾下喉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