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槿說得正對,走到城門處,有家丁模樣的人正在街口盯守,每一個獨行的女子都不放過。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抓住池飛鵠的胳膊,她想了想,反過來挽住蘇槿的小臂,朝著城門走去。
不出意外,有家丁的視線盯過她的臉。似是曾見過她,其中一人快步上前,攔住他們去路。
蘇槿暗呼不好:府上丫鬟家丁乃至車夫,皆有見過池飛鵠的,更何況她這一頭紅發,看了一眼就很難忘。意識到自己失算,她的身體變得僵硬了些。池飛鵠自然感覺得到,卻仍然沒什麼反應地看著攔路者。
“有事嗎?”
她隨意地問。一名家丁向她拱手,“池姑娘,我們乃是蘇府的人,還請彆見怪。”
“這次又怎麼了。”
她露出個困惑的表情。家丁啞然失笑。“小姐自昨日起便行蹤不明,看在您是府上貴客、又是小姐公子的友人這麵子上,膽敢問問您可有見過小姐?”
“我可不覺得我們熟到天天都要見麵的程度。”
家丁見她臉上神色平淡,又朝著旁邊一拱手,“敢問這位是?”
蘇槿本來以為她要答師父,卻聽見她不鹹不淡地答:“這是我沒過門的郎君。”
話一出,蘇槿的身體嚇得差點一抖,家丁也愣了一瞬,眨眨眼道:“那……”
“要提前給你們發喜帖嗎?雖然還沒寫字。”
她從腰包裡摸出一張紅紙的角來。家丁不敢再糾纏,連忙擺手讓路。她攤了下手,瀟灑地帶著蘇槿離去。等出了城門,她才鬆開那個仍然僵硬的臂彎,示意蘇槿快點走。蘇槿隻得小跑跟上她的大步流星,邊跑邊問:
“池姑娘,方才為何不說我是你師父?”
“他們都認出我了,師父的臉肯定也記得住。再說師父比你高那麼多,這麼瞎的話誰會信?”
蘇槿在鬥笠下點點頭,仍是提著衣服下擺、全然沒有半點男性模樣地小跑,“還有一件事,你的通關令牌是何處得來的?”
“師父給的。”
池飛鵠匆匆作答,便加快了腳步,急著回去給路廖煎藥。蘇槿的體力實在不支持她跑得更快,隻得叫道:“稍等!池姑娘,我跑不了那麼快……”
話沒說完,她喉中便溜出一縷驚呼,因池飛鵠在聽到她說稍等時便已轉身,反手抓住她的腰帶、足下一蹬,便飛了起來。蘇槿在半空中捂住自己的嘴和鬥笠,眼前的景象飛快地倒退。在這樣的急速裡,她判斷出光是腰帶可能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便伸出手,攀在身旁人的肩上,將自己牢牢地固定住。
池飛鵠見她機敏,臉上也多了分快活。足尖於竹身一碰,便又飛躍出數丈遠。不多時,在蘇槿已然習慣這個速度時,她們落了地。
掀開麵紗一看,她才發覺這確如弟弟所說、是個避世的清靜之地:竹編的大門和圍牆,皆不足一人高,因此站在院內、也能時時遠望門外景色;四周山林之中,除了竹還有鬆柏與銀杏,而門前的這一株……她細細打量,隻能從枝乾和表皮上辨認出,似乎是株玉蘭。進了院子,還見到有飲茶賞景的石桌凳,牆角則立著小小的乾草垛和各式農具。
池飛鵠領她進了起居室,便又轉身進了一間臥室。她隻在外麵聽到細微腳步聲,沒過多久,池飛鵠又出來了,徑直走向院中,拐到另一間屋子中去了。
她跟上去一看,原來是廚房。刀和襖子都脫了,池姑娘正取出腰包裡的各類紙包,似是要熬藥。她還記得路廖病著,輕手輕腳地將這些東西放在了書架旁的椅子上。
從廚房傳來倒水點火的聲音,她決意不去打擾。吹進來一陣冷風,她急忙去關門,鬥笠卻碰掉一張紙。關完門她撿起一看,那張皺巴巴的紙上墨色尚新,正是池姑娘的畫像。
無需猜測,她一眼便看出這是蘇槭的手筆。蘇槭行文作畫,雖皆都流暢優美,卻都有一明顯缺陷:太在意他人的評價,筆鋒總是顯得僵硬。
也不知這張畫,他是否有得到池姑娘的讚賞?她將紙又放回架子上,忽然臉色一變,進了院子四處張望。很快,她就在後院看見那個她贈予的鴿籠,放置在水井附近。
掀開外麵的簾布,見信鴿仍在裡麵,她的心才放下來。整個沛安隻有這一隻信鴿能夠精準地飛至她所在的這個院子,她為自己當初的選擇長舒一口氣。
至於蘇槭……她望著院外蕭瑟林景,長睫半垂:他未必能再次找到這個地方。她記得蘇槭上次回來後,帶著滿身臟汙,自稱在山上摔了許多個跟頭才碰巧找到,想來那不是假話。而就算他們找來,也不怕……
“你在想什麼?”
突然的聲音打斷她的過度思慮。她轉身,看池飛鵠端著碗盤,似乎正要她幫忙。她連忙接過盤子,隻見上麵摞著金黃的油炸點心,形似春卷,仍滿是熱氣和油香。而池飛鵠端著的則是兩碗白粥。她跟著進了起居室、把盤子放在餐桌上,這才意識到自己該把鬥笠摘掉。
摘個鬥笠的工夫,池飛鵠又消失了,再見又是端了一碗粥,配上一碟鹹菜。她數了數,總共三碗白粥、一碟共三種鹹菜、一份油炸點心,似乎便是全部的飯菜了。
路廖被池飛鵠從屋子裡推了出來,滿頭長發披散著、隨意紮在腦後。落座之後,他抬眼看向呆站在桌邊的蘇小姐,“覺得太簡陋了?”
蘇槿抿著嘴不答。路廖見狀一聲輕笑,聽不出是冷笑還是譏諷,淡淡道:“這便是平民日常飯食。”
池飛鵠分給她一雙筷子,沒說什麼。她咬了下牙,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