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作遲疑後,她推開了門。
麵前是個和這裡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房間。雖然不大,但乾淨雅致。正中央一支圓形小桌,鋪著帶流蘇的白底桌布,其上擺著香爐和茶壺。淡綠色的床幔此刻正拉開,用同色的紐子係著。有一人站在床邊,池飛鵠認得他,堪如女子的麵皮和長相,隻是換了身其他顏色的錦緞衣服。朝她一拱手,他便開口道:“在下沈翠煙。”
“我知道。”她語氣冷淡。
“姑娘身手,方才我都看到了,真是精彩至極。不知師承何處?”
沈翠煙表情釋然,完全不像是窮途末路之人。池飛鵠提著刀的手緊了緊,他像是看穿,不慌不忙打量了她手中刀,又開口道:“真是把好刀,勢必出自龍淵名匠之手。”
“我是來殺人的。”她一雙眼睛唯盯著沈翠煙一舉一動,“隻剩你了。”
沈翠煙忽地笑了一聲,徑直走到桌邊、倒了碗茶喝。她站在門口,目光掃過他的手腕。師父提醒過,要小心袖口,可她卻隻看到普通的護手,沒什麼特彆之處。再瞥一眼此人全身,除了腰間掛有匕首和香囊外,彆無他物。喝完了茶,他放下茶碗,舒舒服服地吐了口氣。
“殺我之前,可否請教姑娘姓甚?畢竟沈某也算是小有名氣,不能就這麼死在無名氏手下。”
她本想不理會,想了想又皺眉道:“我姓池。”
“原來池姑娘不是胡人,那是我弄錯了,真是對不住。”
“話說完了嗎?”
她看著沈翠煙,後者盈盈一笑,聲音卻愈發蒼涼。“真是怎麼說都說不完。人活在世,誰能甘心赴死?沈某從來心無大誌,不過是為了在這世道下苟延殘喘,才摸爬滾打至今。被大人物蔭庇著,沒想到也活得這麼不自在。”
沒等池飛鵠做出反應,他又長歎一聲,爽快道:“罷了!姑娘稍等片刻,隻需讓沈某再唱支曲,便可以來取我項上人頭了。”
說罷,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桌上還有未用過的茶碗。隨後自顧自轉過身去,背對著她,捏了個手勢,便唱了起來:
駕我八景輿,歘然入玉清。
龍群拂霄上,虎旗攝朱兵。
逍遙三弦際,萬流無暫停。
哀此去留會!劫儘天地傾。
池飛鵠聽不太懂詞意,卻隻聽出他心中哀愁悲憤。眼睛垂了垂,又感覺口渴,伸手去提方才他喝過茶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碗。湊到嘴邊她才發現,茶是冷透了的,已變得又澀又苦。兩口灌下,她擦擦嘴,隻聽歌聲淒涼婉轉,仍在唱:
當尋無中景,不死亦不生。
體彼自然道,寂觀合大冥。
南嶽挺直乾,玉英曜穎精。
有任靡期事,無心自虛靈。
嘉會絳河內,相與樂朱英。
待到唱聲落地,又款款地做了幾個身段,才轉過身來,抓起茶壺,又倒了碗茶喝。她看著他喝,難得地開口誇讚:“唱得不錯。”
“幼時有幸,曾承梨園教誨。”
沈翠煙一曲唱罷,臉上表情爽利不少,張開雙手,“姑娘可以動手了。”
池飛鵠皺起眉來,突然後撤一步。並非因為她看見什麼、聞見什麼,而是出於本能。沈翠煙表情雖然暢快,周身氛圍卻和方才截然不同,漂著未知的肅殺之氣。她緊盯著他,他卻彎起眼睛,將兩手收回身側,“姑娘不動手的話,沈某可就告辭了。”
她後背緊繃,仍保持著一個能隨時迎戰的姿勢,口中卻道:“你今日勢必要與我一戰,逃不了的。”
“此話怎講?”
“林昆是你什麼人?”
沈翠煙眯起眼睛。“我二人乃是結拜兄弟,隻不過二弟過早地遭了報應。就算池姑娘與二弟有仇,也不能得報了。”
過早嗎?她很難評斷,隻是如他所說,確實是遭了報應。聽了這話,她反倒勾起個笑。“我與他的仇,早就報了。但不知作為大哥的你,是否還有仇要報?”
“又怎說?”
“殺了林昆的,就是我師父。”
沈翠煙眼中隻有一瞬閃過狠厲,隨後便苦笑起來。“池姑娘為何執著於讓沈某動手?明明一刀砍下這顆腦袋,做你腕上的裝飾便好,你卻給沈某生路。沈某實在是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
“因為我想和你打。”
她從未有過放他一條生路的想法。這話說出來,便是穩操勝券的意思。
不過,池飛鵠正是為了確認自己才來的。因此她絲毫不為之所動,隻是沉靜地等著,觀察沈翠煙的反應。他搖搖頭,活動了下手腳。頃刻之間,兩人手中刀刃便撞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