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友弟恭 那女子長相和蘇槭極像,隻是……(1 / 1)

人活一世 菇小帥 3109 字 11個月前

路廖的眼睛朝著打開的大門瞥去,池飛鵠也望向攔住視線的假山,隻聽聲音越來越接近了,而女子聲音中滿是焦急。蘇槭轉身,朝二人微微施禮,解釋道:“家姐多有失禮,請莫見怪。正巧趁此機,向家姐引薦二位。”

“引薦”一詞用得頗有意思,池飛鵠眨眨眼,等待著那聲音的主人來臨。狸奴聽到女子聲音,伸了個懶腰跑上前去,正撞見一女子踏進屋來,手中還拿著幾本簿子。池飛鵠一抬眼,便和女子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那女子長相和蘇槭極像,隻是未生淚痣,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墨似的炯炯有神、掃視著屋內三人。女子打扮得極為講究,柔黑長發挽成一對龍蕊髻、釵上綴著碧藍的寶珠、又簪了步搖和臘梅、額上貼著梅瓣形的花鈿。星辰似的黛藍色鬥篷下,是繡著鳳凰紋的同色衣裙,滿身冷色,唯有唇上一點殷紅點綴。

“你是池姑娘,對嗎?”

沒等蘇槭開口介紹,女子直視著池飛鵠率先開口了。她點了下頭,反問道:“你是?”

“原來舍弟還沒來得及介紹。”女子端莊地行了一禮,“我名為蘇槿。此次尋找家父一事,承蒙二位費心了。這位是?”

“是我師父。”池飛鵠道。

身旁的師父隻給了最低限度的麵子,報了名字就再沒聲息。蘇槿並不在意他態度冷淡,反而一頷首,隨即走向茶桌,將手中簿子放下。蘇槭湊上前翻看,卻見幾本皆是戶部的記錄。

“姐姐,這是……”

“看我夾了花瓣的那頁。”蘇槿也遞了簿子給一邊的師徒二人,“二位也可以看看,這都是我調來的戶部卷宗。關於那酒坊裡那幫人的身份,幾乎清一色全部登記作建安州的難民。再看那本,向前一年的建安州各地彆說災害,甚至報了豐收,稅收和貢糧都如常上繳,哪來的難民?”

“偽造身份並不是件易事。進城需要通關文牒、傳信,購地需要戶籍,開酒坊需要銀錢、貨源、經營公文,若不是有人安排好這一切,光憑一夥山賊想辦到其中一二都難。”

路廖說著,把打開的簿子遞給了徒弟,池飛鵠接過,從書頁中抹出幾片仍新鮮的梅瓣。她粗略翻了下卷宗,果真如蘇家姐弟所說,記錄滴水不漏,找不出紕漏,可見護國公勢力之大。

“蘇姑娘,”她合上簿子,將其放回桌上,“方才與你弟弟已將此事來龍去脈捋清了,隻剩下最後還有一事,希望你答允。”

蘇槿一雙眼睛看向弟弟,見蘇槭點頭後轉向她,眼神澄澈,“池姑娘開口便是。”

“我會去救你們爹回來。”

“池姑娘何必涉如此大險?我聽說你們師徒慣來閒雲野鶴,理應不該繼續插手這一趟。”

“你們姐弟又是上街搜集情報、又是去戶部調卷宗,做的都是些你們爹回來後才有用的事。但是最關鍵的,難道不是先把你們的爹救回來?我見二位都不是習武之人,又不能指望官府,那不是隻有我了?”

她直言不諱,路廖正啜著茶,聽她說出這話,嘴角蕩出淺淡一絲笑意。

蘇槿聽罷這話,並未馬上回答,隻將脊背挺直,頭上步搖輕輕顫動。但還未等路廖放下茶碗,便聽她聲音清脆響起:“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池姑娘,大恩不言謝,隻是同樣,我也有一事相求。”

“你說。”

“我們姐弟二人也同去。”

自蘇槿進屋來,蘇槭就完全失去了話語權。聽了這話,他驚愕地睜大眼睛,一對秀氣的薄唇也半開著,喃喃地咬合了幾下,終究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彆慌。”她輕聲安撫弟弟,“按池姑娘昨日見聞,既然那群山賊對爹僅是囚住,還保其無虞,說明對護國公來說,這群山賊也不過是可以在必要時刻脫手的棋子。既然護國公要的不是爹的命,那大約他瞄的是以謊病告假和治安不力參爹和順天府尹一本,就算我們去了,應當也是無虞的。”

“絕無可能。”

路廖冷哼著再次開口。“山賊又不認得你們。就算你們被亂刀砍殺,事後護國公一句不知便能推得乾乾淨淨。在宅子裡待著,把所有這些證據整理好,就是你們最大的用處。”

“可是……”蘇槭開口,秀長的眉毛絞在一起。

“無需擔憂。”池飛鵠將刀佩回腰間,赭色眼瞳裡有冷光滑過,“這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全數殲滅。”

話音未落,方才還趴在主人腳邊假寐的狸奴感受到漫至身側的殺氣,驚而跳起、豎著毛發跑遠了。蘇槭流下一滴冷汗,不由自主捏緊了指節。可殺氣轉瞬即逝,再看向那抹亮眼的金紅時,已捕捉不到任何刀鋒似的寒意了。

蘇槿同樣捕捉到這一瞬的驟變,伸手拉了下鬥篷,卻向前一步、將腕上臂釧擼下、滑至她的護手上。池飛鵠抬手看去,隻見鐲子似的白玉圈上,用雕了獸首的純金鑲著鎖扣。她詫異道:“這是何意?”

“不能讓你徒做此等危險之事,請收下吧,當作是朋友的贈禮也好。”

怎麼這姐弟倆每個都想和自己做朋友?她不解地打量著手腕,瞥了師父一眼,路廖沒做表示,意思是讓她自己決定。想了想,她又將臂釧取下,遞還給蘇槿。

“我一向不習慣戴這些,打起來也不方便。”

蘇槿麵露失望之色,隻好伸手接過。她看了眼蘇槭,對著蘇槿輕輕一笑。

“想做我的朋友,也不需要這樣,我行事的標準唯有我自身。”

家仆叩門之聲響起,前來通報晚飯已經在準備了。有些丫鬟進了會客堂,開始點燃四處的油燈和蠟燭,幾人才發現已然是申時了,日頭都落了一半。

蘇槿說要更衣,便暫時離去了,蘇槭也識相地說去廚房看看,隻留下師徒二人,隔著點起的長明燭相對無言。路廖眼皮起了又落,始終想不到怎麼開口。

他不願徒弟去尋仇,因他深知這行為毫無意義、隻會徒增空虛;卻又覺得十三年前的血海深仇,若是攔著又怎為人師?池飛鵠一口飲儘碗中茶,長歎一口氣,一把把他從亂麻裡拽了出來,“師父,我不是去尋仇的。隻是覺得,當年我無力還手隻能逃跑,如今我長大了,就該跨越昔日的自己。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她的表情嚴肅,卻並無血腥氣彌漫,路廖看她半晌,答了句“好”。

“況且我覺得,幫忙就該幫到底,不然總覺得不爽快。”

“雖然這是我讓你做的事,但是你不必將其當作唯一基準。”路廖的聲音輕飄飄,好似徒弟能乘著他的話飛走似的,無來由地染上許多傷感,“今後你會遇上越來越多、各式各樣的狀況,都需要憑你自己判斷解決。長大成人就是這麼回事。”

她活潑地笑了笑。“我明白,師父。以及,你不用前去。”

“胡話。憑你現在的功夫,雖然斬一兩個林昆綽綽有餘,但要想拿下沈翠煙的腦袋,還差一截。”

“師父不跟來,我還知道差的那截有多大。若你來,我就永遠不知道了。”

路廖沉默半晌,凝視著屋內跳動的燭光,金紅的頭發連影子都淡些。待燭淚滴下了四五滴,他開口道:“那好。我去做彆的。”

“這樣就夠。謝謝師父。”

他抬起手,虛虛地擺了下就收回。“注意沈翠煙的袖口。”

池飛鵠聽不明白,也隻有應下。蘇槭在這時適時返回,端著幾個小木盒,呈到她麵前。“池姑娘,這是去年新羅國送來的特效藥,你看看。雖然不知道你能否用上,姑且還是帶些。”

她眨眨眼,隻見那些木盒蓋上皆有夾層,一張紙疊在裡麵。打開來看,上麵寫著功效和用量,舒筋活絡、消炎止血、還有聲稱解百毒的藥丸。她無言地接過,用錦囊裝了,揣進懷裡。

“多謝。”

“哪裡的話。雖然不知道池姑娘作何想,但自今日起,蘇家滿門上下都將是你的朋友。”

她看向他的臉,那對總是討好似地盈著笑意的雙眼正認真地注視自己。燭光搖晃在他黑色的瞳上,和倒映著的自己重合。金紅色微微傾斜,垂首按住腰間的刀柄。流蘇滑過她的手指,像在暗訴陰影中搖晃著的、初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