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穿越者(1 / 1)

月色盈盈,靜寂片刻後,蟄伏在四周的殺手倏地襲來。

馬兒被殺意激得不安,開始揚蹄亂動。

徐盈目不斜視地一掌摁在車頂,磅礴的內力就此震開,最先動身靠近馬車的殺手們如同斷線的紙鳶,驟然墜地!

砰砰幾聲,身體重重砸在地麵,引得車內的花清詞忍不住掀開車簾想看個究竟。

不料她剛摸到車簾,馬車忽的一震,緊接著一陣刀劍碰撞劃出的金屬音傳來,花清詞隻好捂著耳朵。

與此同時,馬車外重物碰撞聲與喊叫聲不絕,花清詞隻覺心口砰砰跳。

她平安長大到現在,還沒有跟隨家裡的人走過貨,身邊又有段孤眠這樣的江湖女俠相護,經曆過的亂局,最多是她爹意外遭禍和趙家靈堂兩樁事。

夜裡的冷意似乎比平常的還要重,馬車外的動靜讓她忽略了車簾縫隙飄來的血氣。

跟著段孤眠學過的招式在她腦海中一遍遍演示,在下車給徐盈幫忙,和老實待在馬車內等徐盈交代的掙紮中,她抱著匕首和從柳江白那裡順來的粉末一把掀開車簾。

頭還未伸出去,花清詞就見四下火把點點,一眾護城衛在杜維帶領下,和徐知文帶著的徐家護衛已經將所有殺手拿下!

誒?

花清詞望著驅馬靠近的徐知文,眨了下眼睛,“徐大哥一直在嗎?”

徐知文含笑點頭,隨後目光上移至車頂。

車頂微微晃動,一道輕盈的身影落下,花清詞還未開口,便見徐盈甩了甩刀上的血水,語氣有些無奈,“回去賠你一把新的。”

窄刀有幾處豁口,最鋒利處甚至卷了刃。

花清詞挪開視線,抱著匕首搖頭,艱澀地說:“不用的。”

她隨身帶刀的機會不多,用刀的機會更是屈指可數。

徐盈笑了笑,將刀遞給了徐家護衛。她的目光掃向一眾擒住殺手的護城衛,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神情。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們這樣看自己。

她抬手擦了下臉。

月光與火把的光亮將那些人的眼神交織,落在她的身上,是一股從未有過的沉重。

她似乎有些明白徐信說的,鳳曲城因她而起的分量了。

“小姐。”杜維驅馬上前,遞上她慣用的軟劍和羅雀。

這兩樣東西自她醒來後,便被告知已經由嚴大夫提議、徐信做主,同她的藥丸一起被沒收了。

她挑眉接過東西,杜維解釋道:“是柳少俠托我帶來的。”

徐盈看向徐知文。

“他本來也想過來的,被嚴大夫扣下後又行了套針,我們都快出城了,不知他從何處冒出來,隻給了這兩件東西,便又回家裡了。”

徐知文摸了下鼻子,低聲道:“雖然是我和嚴大夫告他要亂跑的狀,但你這位師兄也太小心眼了,還專程將東西從我眼前拿給杜維。”

被提及的杜維忙扭頭裝作不知情。

徐盈輕笑,“你們的事我不參與。先把阿詞送回去吧,我要去澤賢鎮。”

見徐知文和花清詞似乎要跟上,她攔住道:“我一個人快去快回。”

“可是今夜就去,會不會太急了?”

徐盈將羅雀盤在袖間,握著軟劍翻身躍上一匹快馬。

“我想那位已經等我很久了。”

……

太久了。

他來到這裡太久了。

久到他快忘記自己前世的職業、家人、自己最喜歡的東西……

還有他自己的名字。

他在這裡被叫做“元壽”,聽上去是個被期待著出現的孩子,但實際上是被貴人府上用來替災的擋箭牌。

木屋昏暗,將他的臉隱沒,月光從窗口穿過,落在他本被養得極好卻已經肮臟的手上,貴重的衣服也早已劃出裂口,是他被抓來時掙紮留下的痕跡。

元壽目光癡癡地望向窗邊的月色。

月似故鄉明啊。【1】

他情不自禁念出聲。

一道清冷而不辨雌雄的聲音接下,“有弟皆分散,無家問生死。【2】”

他轉過身,木門縫隙裡隱約看見一抹人影靠近。

咣當,門鎖被打開。

緊接著有人推開了門,明亮的光線從木門流進,原本昏暗的小屋頓時盛滿月色。

他抬手遮了下眼睛,還未適應從暗到明的變化,便聽見那道聲音繼續說:“你有家人等著問候嗎?”

他被問得一怔。

在這個世界,他這樣一個被拿來替災的下人,早已不知道家人在哪裡。

但在那個原本的世界……

他忽然有些記不起來家人的麵容了。二十年了,太久了。

他乾澀地吞咽了下口水,反問:“你有家人等著你回家嗎?”

這話問的當然不是指這個世界的。

能從那些捆他的人麵前輕易來這裡的人,他大概知道是誰了。

“徐小姐,聞名不如見麵。”

他頓了頓,遲鈍地回憶著前世的禮儀,笨拙地伸出右手,改用他們相見時慣用的方式,“你好。”

徐盈沒有握上去,隻是站在原地,背著光,平靜地看著這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你看起來不太好。”

元壽收回手,嗬嗬笑出聲,“沒辦法,被你的人綁來的時候,我還沒有吃上飯。他們給的乾糧又太硬,我吃不慣。”

他看向徐盈,努力想看清她的臉,卻總覺得眼前有些模糊,嘴裡友好地問道:“你喜歡吃什麼?火鍋還是烤肉?來到這個世界,即便是首富家的女兒,也吃不到那些東西了吧?”

他語調一轉,有些惡意地說:“但我可以。”

徐盈依舊沒搭話。

這讓他很不滿,刻意裝出來的平靜瞬間打破,他憤怒地錘著木床,“你這樣的富家小姐做不到的事,我卻可以!看不起我又怎麼樣?有災禍的時候還不是拿我去頂!

“那些貴人都一樣可恨!憑什麼我生來就該卑賤!你——”

他怒目指著徐盈,“你也可恨!憑什麼都是穿越者,你可以是首富家的女兒,我卻隻能是下人的孩子,被人扔來扔去,扔來扔去,最後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還說我晦氣!”

他忽的笑出聲,又指了指自己,“我晦氣?我不過是不想再當他們替災的物件了,用我的能力嚇唬嚇唬,他們就跟見了鬼一樣怕我!”

他說到這裡,似乎冷靜下來,盤腿坐下,友好地說:“我的能力是瞬移,你的能力是什麼?”

徐盈微微揚眉,從他時瘋時好的話裡,拚湊出這個人的過往和危險程度,半真半假地說道:“和你一樣。”

元壽像是找到了知音,興奮道:“是麼!首富家不會怕你嗎?”

不等徐盈回答,元壽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

“像我們這樣的人才,隻有合眼緣的才看得見我們的價值!郡主也不怕我!你知道嗎?她為了永葆青春,居然喝血!人血!

“這世上哪有什麼青春永駐!我隻是懂些藥理,給她調了保養的方子,她不肯用,非得用血,說我不能讓她如願,就讓道士殺了我!

“我能怎麼辦!我隻能借勢幫她找血!可是我的運氣就是這麼好,我找到了很多同伴,我們還商量著一起怎麼回家。”

他的語氣低落下來,問向徐盈,“你知道怎麼才能回家嗎?”

徐盈配合道:“不知道。”

元壽沉默了一瞬,“我知道。你想回家嗎?我可以幫你的。”

一瞬間的惡意湧了上來,預知瞬間支配著徐盈躲避。

陰影如山般蓋下來,徐盈仰麵避開他手上扯下的布條,矮身翻轉到他背後的同時,一腳踏中他的後背,將人死死踩在腳下。

“你騙我!你的能力根本不是瞬移!”

元壽在她腳下苦苦掙紮,“你為什麼要躲開!你、你不想回家嗎?”

徐盈一劍挑了他手裡的布條,是好幾根擰在一起的,若是力氣小些的尋常女孩子避不開,直接就被勒死了。

“你就是這麼讓他們回家的?”徐盈腳下的力氣重了幾分。

元壽喘不上氣,應不了她的話,隻能拚命掙紮。

徐盈微微鬆緩力道,讓這個瘋子順了氣,才問道:“那些穿越者,你是如何辨認出來的?”

李氏追殺原主和原主父母,原因之一便是忌憚穿越者的能力。

這個人能在十多年裡避開李氏的耳目,替永昌郡主找到那些穿越者,實在有些手段!

元壽笑出聲,喉管被壓迫後發出的笑聲可怖,“你猜啊?首富之女,備受李氏忌憚卻還能逃十六年!你這麼有能耐,不如猜猜看?”

徐盈有些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換了個問題。

“你既然受人脅迫,為何還要殘害同伴?”

但這個問題明顯讓元壽的情緒激動起來。

“同伴?他們那麼蠢!一兩句話哄一哄就輕信了人,憑什麼都是穿越者,他們這樣的人地位比我高?日子比我舒坦?女孩兒好騙就罷了,男孩兒也一樣貪心!居然想搶我在郡主府裡的位置!”

他惡狠狠地錘了下地麵,“所以,我把他們變成了烤肉!反正郡主隻要血!”

嘭——

背後傳來一陣鈍痛。

元壽承受不住,張口便吐了血。

徐盈踹完收回腳,冷冷道:“你真惡心!”

“惡心?”元壽被踹得爬不起來,隻好趴在地上,反問,“能有那永昌郡主惡心?能惡心得過拿我替災又棄我而去的人惡心?”

他堪堪回頭,看向徐盈,“你是首富之女,你不會知道,在這樣一個不平等的世界裡,被權利和貪念吃掉的人有多少!”

他努力爬向徐盈,“我的日子尚且不好過,那些地位比我更低的穿越者日子更不好過!我送他們回了家,是好事!你、你早晚也會被吃掉,不如、不如和那些人一樣死去!”

【注1和2】:出自唐代詩人杜甫的《月夜憶舍弟》,這裡作以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