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局(1 / 1)

斜陽穿過昏暗的牢房大門,橘色的陽光籠著一道修長的身影,將他的臉陷在光暈裡。

“公子,摩訶門的人盤問完,已經畏罪自殺了。那趙恒宇方才所言,或許是胡話!”一個暗衛寬慰道。

徐知文雙眸綴著寒意,“他神誌不清,所言作不得數!”

他給過趙恒宇機會了,自己把握不住,便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做乾淨些,彆給府衙大人惹麻煩。”

他扔下這句話,便轉身向徐家方向走去。

長街上戴著帷帽出行的少女在熟悉的鋪子中挑選東西,有的活潑明豔,與店家討價還價,有的內斂羞赧,挑了些可用的東西便要匆匆離去。

徐知文的視線從這些性格各異的少女身上滑過,想起徐盈也不過才十五六歲,正是該玩鬨的年紀,卻陷進一重重的追殺中,不像個普通女孩子。

他的腦海忽然閃過阿盈上午說的那句話。

“大哥,其實,我不是我。”

還有暗衛轉述趙恒宇的最後一句話,“她不是徐盈。”

徐知文心頭莫名一跳。

阿盈會受天變者能力影響,才說出這樣的話,那趙恒宇又怎會說起這個?

他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寬慰自己是想多了,抬眸瞥見一家鋪子中的首飾,正要替阿盈買一件合心意的墜子,視野忽的一晃,一輛馬車從他眼前而過。

跟隨的護衛眼尖,打量著遠去的馬車與來時的方向,低聲道:“公子,是花家的馬車。”

徐知文略看了眼,便繼續挑墜子了,隻是語氣淡淡,“彆跟太緊。”

護衛心領神會,“是。”

……

時間倒回一刻鐘前。

花家。

花夫人陸旻看著一回來就睡下的永昌郡主,還不待著人侍奉晚膳,花清詞更是一臉歡喜地讓人套好馬車,換了身輕便的衣裳,撈了張毛毯便說要出門。

甚至在陸旻追上去問她去哪兒的時候,花清詞還裝了水囊和幾盒熱騰騰的點心。

陸旻顛了顛她那小包袱,視線落在花清詞手裡提著的窄刀上,挑眉,“花女俠,快到飯點了,你去哪兒行善啊?”

花清詞搶回她的小包袱,老神在在道:“自是俠義大道!”

說罷她便走向馬車,車夫殷勤地接過包袱,待她坐穩後,馬車遙遙向城門方向去了。

陸旻望著馬車消失的影子,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阿旻,若是不放心……”一身鮮亮紅衣的段孤眠偏頭看向她。

段孤眠年有三十,靠一把殺氣重重的長刀威震江湖,傳聞中說她無門無派,性格孤傲難以相處。

這位孤傲的段女俠眉眼有些淩厲,看向花夫人和花家小輩時又多了些柔和,此刻彈了彈衣角的灰,續上未說完的話,“我可以跟上去。”

陸旻搖頭,“那位在,無妨。”

花家雖然受徐家遮風,也願意為徐家做事,但緊要時候,陸旻私心裡是不希望花家小輩為那位太過冒頭的。

畢竟一旦事發,若那位沒有自保之力,牽扯其中的花家迎來的便是滅門之災。

隻要花家小輩與那位牽扯不深,她尚有餘力保下她們。

如今永昌郡主入城,徐家費心藏起那位,花家自然是跟上徐家的動作,隻是不曾想花清詞現在還要主動為那位遮掩入局。

“她膽子大,也不知是福是禍。”陸旻收回視線,張羅晚膳去了。

……

明月高懸,樹影間一輛馬車在平坦的大道上前行。

寒氣透過窗子滲入馬車內,花清詞裹著毛毯,拍拍手上的點心末,借著夜明珠的光亮,看著閉目養神的少年。

少年眉目秀美,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上剪影,與鼻尖的小痣相得益彰。

花清詞輕輕歎了口氣,對方睡著了分明是一張乖順真誠的臉,睜開眼睛,卻又帶了幾分冷意。

“歎氣做什麼?”徐盈閉著眼睛問。

花清詞:“在想你和我們的不同。”

“有什麼不同?”徐盈睜開眼,夜明珠的光映在眼珠上,像琉璃般絢麗。

她看過來時,眼底的真誠和深不可測交織著,讓花清詞更看不懂眼前人的心思。

“小的時候,你還活潑些,帶著我們幾個上躥下跳,出了事也是你先擔著。也不知是不是後來落了水的緣故,你說話做事雖然比以前冷靜了些,卻總讓我覺得,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這裡好像滿滿當當,裝著好多事。”

徐盈微微挑眉。

“就如此刻,我原以為你會帶著玄哥一起,或者帶徐大哥出城。可你選了我,讓玄哥將阿聲易容成你的模樣待在徐家,此刻你還扮著男裝,連徐家護衛也不讓跟。”

花清詞斟酌著問出聲,“是要去見他們都不能見的人嗎?”

為了配合徐盈,她甚至都沒對家裡人說實話。

徐家不願徐盈出門的借口是:傷未大好。

連帶著,也不願徐盈冒險去見那永昌郡主。

徐盈麵上好好答應,背地裡卻讓柳江白把秦略聲易容成她的模樣騙過徐信,又差花清詞去花家套車借口出城,她自己則在徐家滿院護衛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摸進花清詞的馬車。

修長的手指調整了下夜明珠的位置,馬車內的視線頓時清晰了不少。

徐盈收回手垂眸,“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幫我?”

花清詞將毛毯分出一半,蓋在她的膝上,輕聲道:“我們是朋友啊!”

暖烘烘的溫度瞬間侵入肌理,徐盈頓了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花清詞麵露不解。

徐盈:“鳳曲城的人怕我,除了是因為徐家,還因為這個。”

她抬手離夜明珠幾寸遠時,五指微微一收,那夜明珠倏地被她握住。

“不用內力,也不是障眼法。”

她將握在手中的夜明珠放回原位,轉頭看向已經看呆的花清詞。

“你明白了嗎?我其實是——”

話未說完,唇上便被柔軟的手心蓋住。

徐盈眨了下眼睛,見花清詞左顧右盼,似乎在怕隔牆有耳。

“我知道了,你彆說了。”花清詞縮回手,認真道,“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的朋友。”

徐盈微微一愣。

花清詞不顧花夫人的阻攔要跟著她,她是想同對方說清楚她是誰,以免對方稀裡糊塗招來禍事。

她視線一轉,見花清詞雙眼亮亮的。

“所以,待會兒是要見隻有我可以見的人嗎?”

少女的重點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徐盈還未應聲,車簾倏地閃進一道森森寒光,直衝徐盈麵門而來!

花清詞倒吸一口涼氣,“阿盈——”

原本想去抵擋的身軀被推開,慌亂間隻見劍光一閃,緊接著聽見一聲脆響,慘叫聲還不及連貫,一道強勁的風從她眼前襲過,車簾被什麼東西衝開。

嘭的一聲,馬車外重物撞擊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馬車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車簾隨著先前的衝撞力道將合未合,隱約可見正前方的樹乾上有個人影。

“阿盈!”

花清詞咽了咽口水,車內不見徐盈的身影,她抱著窄刀要向門簾處挪去。

抬手卻是一空,她低頭看去,自己帶著的那把窄刀已經不見了蹤跡。

“先彆出來。”

徐盈的聲音從車頂上傳來,清冷又莫名令人心安,“外麵有點臟。”

花清詞隱約有些明白她的意思,連忙從包袱裡翻出一把匕首緊緊握住,還不忘回應地嗯了一聲。

外麵確實是有些臟。

四麵八方而來的殺手或站在地麵,或隱在樹枝間。

明月下,一把把暗器被照得寒意分明。

徐盈半跪在馬車頂上,突然出手的馬夫已經被她一劍釘在了正前方的樹上,那無辜的馬兒倒是躲過一劫,沒有因為被嚇跑而驚動四周的暗器。

徐盈握著窄刀,雙眸微凝。

“我還以為諸位要跟我到天亮!”

跟著趙恒宇混進鳳曲城的摩訶門殺手,雖然已經被清除,但是埋藏在永昌郡主出行的人的殺手卻還在。

這批殺手潛藏的方式,和趙恒宇藏人的方式一樣,都是易容替換掉原有的侍從,跟著永昌郡主入住花家後,又替換掉了花家的侍從,尋找徐盈的下落。

摩訶門在鳳曲城的殺手,多半折損在徐盈手裡的消息,被藏在護城衛中的暗殺手泄露了出去。

截殺徐盈的消息被穿風刃截下後,徐家按兵不動,徐盈醒後便讓徐知文故意將被抓的殺手清掉的消息放出去,又同徐信做了個無法出門的局,借花清詞的馬車,故意引藏在花家的殺手四處給同伴報信。

這個局的紕漏太多,比如花家的馬車出城的時間,出城隨行的隻有個半道摸上來的少年。

雖然敵我雙方都知道那少年是誰,但這個局,若是再給徐盈一些時間,會做得更精妙。

可即便是這紕漏重重的局,那些殺手還是跟上來了。

徐盈的視線掃過將馬車圍住的殺手,語氣幽幽,“不會是你們摩訶門沒人了吧?”

這話一出,令好幾個埋伏的殺手忍不住捏緊了暗器。

一個年齡稍小的咬牙道:“徐小姐還真是伶牙俐齒!”

徐盈麵作無辜狀,“抱歉,傷害到了你們的自尊,但沒了碧茴草相助,你們確實不是我的對手!”

經過趙家遊園一事,官府已經將所有可能攜帶碧茴草的器物全部嚴查。

摩訶門殺手此番混進鳳曲城,隻能舍了毒藥。

徐盈見他們忍不住動手,忙抬手打住,“你們追上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馬車後灑出來的粉末嗎?”

話一落地,有些沉不住氣的殺手果真開始撓胳膊,有幾個甚至已經出現了症狀,掀開袖子一看,皮膚上大片紅疹。

她貼心地說道:“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