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和棠昭達成共識,決定把沈元聲也捎上。
兩刻鐘後楚默走出公主房門,見太後在外頭候著了。
她三兩步過來,頭上的步搖卻是不動的。
楚默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女人雖迂腐,但確是大氣優雅穩重有氣質的。
“如何?”太後問道。
“無礙,民女給公主用了符水,等半個時辰公主醒後再看看情況吧。”
半個時辰對於太後來說是坐如針氈,缺讓楚默吃了個爽利。
那些個小食果子一盤塞一盤的精致,那以前她沒吃過的,吃不起的,通通都能做能小食!
怪道楚默說她手藝和宮裡的廚子差遠了呢。
楚默雖嘗不出什麼味,也豬八戒吃人參果過了個癮,心頭滿足得很。
黎清詩在一旁看得不忍直視,尷尬地對太後笑笑。
太後看楚默的眼神充滿了憐愛——
唉,以前鬨饑荒,小姑娘也是受了苦。
得好好督促他兒子治國了。
半個時辰到,棠昭準時醒來,太後過去拉住棠昭的手,道:“感覺如何?”
“母後……頭好疼。”
楚默在一旁解釋道:“符水勁還沒過。”
太後又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母後似乎要帶我去祭祀,然後,然後好像有狐狸……還有,還死了人。”
死了人?
太後聽到棠昭這樣說汗毛豎起來。
“這孩子還說胡話呢?”
棠昭反握住太後的手,拉得緊緊的,“母後,我沒胡說,我都想起來了。”
棠昭的演技給楚默看呆了。
十五歲小姑娘的演技能在金馬獎上占有一席之地。
“那天我們去祭祀,有狐狸跑出來抓傷了母後對不對?折回路上我與母後又看到了冥婚,我分明在那花轎裡看到了死人!是那新郎殺的!新娘子是被新郎殺死的!”
“母後,我沒看錯,相信我。”
楚默順勢接道:“若真是出了人命,得讓京兆府的官員好好查一查。”
“不,不是!”棠昭接詞。
“我第一個發現隊伍,新郎當著我的麵兒把一把尖刀扔進去的,後頭我說要掀開簾子看新娘就發現新娘不見了!走時那新郎官在我耳邊說下一個就是我。”
棠昭抓住太後的手搖晃,豆大的眼淚說掉就掉,如玉珠撥弦,嘈嘈切切錯雜彈,哭得人心碎。
搞得好像真有那回事一樣。
“母後,怎麼辦,他要殺我!”
楚默又道:“下一個殺公主,看來這男子殺的不止一個人了。不如此去把刑部的大人也帶上?”
“找人抓到他砍了就是。”太後冷眼。
楚默道:“若是個會邪門功夫的就麻煩了,人最怕魚死網破。他沒什麼東西可失去,爛命一條也不在乎,可沒必要拿公主的安危開玩笑啊~”
“依民女看,這次還是帶著公主,我們來一計引蛇出洞。”
楚默的意思就是帶上沈元聲暗中保護,他身手好,也免得有什麼閃失,如果此事有人暗中作祟,正好給人抓了。
“刑部的人。”太後略略琢磨,“沈侍郎最為靠譜。”
想罷她就通知掌事的姑姑去告訴沈元聲,臨了還是對自己寶貝女兒不放心,又說道:“要不讓宮禦史也跟著?瞧他也是有些本事的。”
楚默有些犯難。
她一麵覺得宮藏眼熟,想多和他聊聊;一麵又怕人多引起注意。
但仔細一想,此去目的也並非真的要找出凶手,畢竟那男的隻是個背鍋俠。
楚默猶豫半響,回道:“一切悉遵太後娘娘旨意。”
為方便明日查案,太後將楚默留在宮裡。
時隔幾月,楚默和黎清詩又躺在了一張床上。
“楚默。”
“嗯。”
兩人各自抱著自己的頭,楚默的腿搭在黎清詩身上。
“怎麼從未聽你提起過你父母。”
“哦,我是孤兒。”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楚默置之一笑,“抱歉做什麼,問幾句話罷了,我沒那麼敏感。”
她真是孤兒,在福利院長大的,後頭憑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學。
獨來獨往久了,也習慣拒絕彆人的好意,楚默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成長嘛,終歸是走上單人道的過程。
但怎麼說,說不想要人愛是假的……
她也曾在列車和風暴來臨時旁邊還有兩條軌道陪伴她,軌道上的人能鼓勵她。
睡不著,心事揣多了壓得人胸悶。
楚默決定一吐為快,“倒是你黎清詩,看著你父親奔赴刑場就一點都不討厭我這個始作俑者?”
“那是他的問題,和你無關。做錯了事就得付出代價。”
是,做錯了事就得付出代價。
所以靜王也彆想逃脫。
“叫雲棲跟著靜王是你的主意?”
“不算吧,又算,”
兩人的聲音在黑暗中消逝得和風一樣快,黎清詩輕輕開口,“處決小棲前沈侍郎來找過我,送他到靜王身邊是我們三人共同決定的。”
雲相做那些事實上是被逼無奈。
他早間年為了救自己的知己吳西樓行賄當時的吏部尚書和刑部尚書被靜王抓到,靜王便一直用這個把柄逼他為自己做事。
起初還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後頭越來越過分,雲相便準備攤牌,要殺要刮隨便——
但靜王卻突然甩出一遝證據,雲相這才知道自己被設計了。
他做的那些事表麵上無關緊要,實際上牽扯甚大,關鍵是,他不想連累他的家人啊!
一次次的妥協終於磨滅了他的武夫心性,也讓他心智快速成熟,在短短六年間就爬上了宰相之位。
所以雲棲要去北邊,而且非去不可。
誰說看著老實良善的人就沒有腦子和血性了?
黎清詩相信雲棲。
黎清詩道:“你應該也知道陛下為何派靜王去北部戍邊。”
“不就想試探他的忠心麼。”
“楚默,你說你一個不沾政事的姑娘怎麼就能那麼聰明?沒錯,是為了試探他。”
楚默心知肚明,靜王在小皇帝心裡不一般,隻要他不做殺了小皇帝和他母親的事,多大的簍子都能給擺平。
因此,隻有讓靜王自己選擇走上死亡這條路才行。
那條路的名字也非常明確:奪位造反。
“雲棲若是在那邊出事了你這個做嫂嫂的不心疼?”
“怎麼不心疼?但隻要是他自己想好的事我支持就行。”
兩人閒話家常,話著話著就變成了遠大誌向,再話著話著就沒聲了。
……
霧氣給天空蒙了一層紗,烏雲要落不落,今日天氣不大好。
掌事的宮女過來安排,“楚大師您和黎姑娘一輛車。”
沈元聲和宮藏扮作馬夫的樣子駕車。
沈元聲一腿放在馬車上,一腿點地,手撐在膝蓋上看楚默走來,十分風流。
“楚姑娘,請。”
沈元聲自動做楚默的搭手。
楚默還疑惑呢,他今日對她怎的這麼圓融了?
“沈侍郎!”
沈元聲頭也不回,直到目送楚默進了馬車才淡淡應了一聲。
“公主想請你為她驅車駕馬。”
沈元聲道:“宮禦史不是在那兒?”
“公主說你的武藝無人能出其右,她實在怕半露碰上歹徒,隻有您去她才安心。”
楚默遠遠望著了棠昭期待的眼神,道:“你去……”
“你閉嘴。”
沈元聲說這話的語氣不急不重,偏偏就聽得楚默豎起汗毛。
他錯開那不解風情女人的震驚視線,道:“抱歉,沈某前幾日受了傷,保護公主一事恐怕力不從心,還是請宮禦史代勞吧。”
“我可以再送幾個我的貼身侍衛給公主。”
說罷,他拱手行禮,示意掌事姑姑離開。
公主還眼巴巴地等著沈元聲去,結果和掌事姑姑說了幾句後便訥訥地回馬車裡了。
“沈元聲,你何時又欠下了公主的風流債?”
六月飛雪,沈元聲冤枉!
他都不記得自己和這個公主見過麵!
沈元聲心裡頭堆了一點火氣,一半源於楚默人畜無害的天真,一半源於自己傻不愣登的腦子——
他當初抽什麼瘋才非要定下鬼差被剝奪一半七情六欲的規矩?
雖然氣,沈元聲仍儘力保持語調的平穩:“聽你的意思,很希望我去陪她嗎?”
“嗯……因為公主是因為你才搞了這件事出來呀。”
“籲——”
沈元聲勒馬,馬兒高揚蹄角,將車裡的黎清詩震得一顫,楚默小臂伸過穩穩接住。
沈元聲道:“踩到土坑了。”
“哦,我以為你不知道公主的事呢。”
沈元聲停了馬車,回道:“我確實不知道。”
“抓傷太後的狐狸是她放的,因為她不想嫁給那個什麼將軍……導致小將軍被冷落的原因就是半路殺出的你。”
楚默還打探了一下,那將軍和公主是青梅竹馬,情誼不錯的呢。
而今早百官朝見楚默悠悠晃出去見到了那位將軍,和公主所描述的完全不符。
在公主口中,小將軍是個胡子濃密五大三粗的軟肥肉,但實際上也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
儀表堂堂,威風儀儀,常年習武練出的身板剛剛好,把朝服撐得乾淨筆直。
怎麼看怎麼像個好兒郎。
楚默想,或許就是相處太久才讓公主對他沒有新鮮感。
沈元聲真想豎著三跟手指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蓄意勾引公主。
“不過後麵遇到的紅嫁衣的事就和她無關了,想必是上次那批人惹的禍。該抓的也抓完了,這樁案子實在沒什麼好查的。”
“沈侍郎,今日再祭祀不如你舍身取義,從了公主?婚事一定,找幾個犯人出來背鍋此事就敲定了。”
楚默的想法黎清詩都沒猜到。
不過沈元聲這會子臉青得像要上場唱戲倒是不用猜。
黎清詩道:“所以你為何還要提議今日來祭祀?”
“這不是把沈侍郎帶過來了嗎?”
“太後的目的不就是公主的親事嗎?公主的目的又是沈侍郎,這兩者並不衝突。今日再祭祀有我這個神婆在,我說沈侍郎是好駙馬就是好駙馬,到時候兩人一拍即合事情不就完美解決了?”
聽聽這沒心沒肺的人在說什麼?!
沈元聲恨不得這會兒就把楚默給丟下去。
黎清詩都聽不下去,示意楚默不要再說。
沈元聲道:“楚默,你究竟有沒有腦子?”
“沒有啊,我早就死了嘛。”
楚默隱隱看出沈元聲的不對勁,問道:“你生氣啦?”
真欠呢。
沈元聲從來沒遇到過楚默這麼欠的人。
黎清詩捂著額頭掀開簾子吹風——
楚默沒救了。
染上那些男人的思想和話術她徹底沒救了。
沈元聲克製著自己沒理她,偏楚默還不知好歹地探出腦袋去扒拉沈元聲的後肩。
她戳了戳,道:“彆氣嘛,我隨口說說。你要不想娶公主就不娶嘛,我把你叫出來也是為了給你和公主創造一個把話說開的機會呀。”
“手拿走。”
“哦。”
楚默手拿走,人還沒縮回去。
“剛才是我過分了,不該隨便安排你的人生。沈侍郎大人有大量,彆為了我胡謅的話把自己氣壞了。”
楚默認錯比翻書還快,沈元聲也拿她沒辦法。
沈元聲近些日子被氣了太多次,著實有些不想說話,於是沉默著驅車走了。
楚默以為他還在生氣,用安魂香哄睡黎清詩後便靜悄悄地捏了一個黃泉彼岸訣。
她從沈元聲後方繞過去遮住他的眼睛。
沈元聲沒躲,也沒聞到楚默身上有什麼香。
什麼香味都沒有才能確定是楚默呢。
他繃直的嘴角稍稍鬆懈兩分。
“我看不見待會兒把你們帶進懸崖怎麼辦?”沈元聲問道。
“我不在你後麵看著嗎?而且,沈侍郎實力深不可測,看人看物還用眼睛?”
沈元聲輕笑,氣息傳入楚默耳朵。
楚默知道這招開始奏效,於是加緊攻擊,“那沈侍郎猜猜你麵前現在是什麼?”
“樹、山、泥濘的路。”
“錯了。”楚默暗暗笑,輕快回道,“不過沒關係,我送個禮物給你。”
楚默把手拿開,一片桃花瓣恰恰好飛到沈元聲臉上——
漫山遍野,粉的、白的、紫的,花瓣紛紛飛舞,夾雜其間的,還有從遠方飛來的黃泉彼岸花。
像被染紅的銀鉤,彼岸的花瓣輕而易舉地牽拉起了某人的心。
楚默學會的第一個黃泉符咒就是彼岸訣,沒人教,卻莫名出現在了楚默的腦子裡。
很美卻很不實用的法訣,那時楚默這樣想。
不過現在能用此訣把沈元聲哄笑,楚默又覺得這個彼岸訣還是有些用處的。
雲被花瓣推開,掉落進沈元聲的眼裡,為他蓋上一層迷蒙的溫柔和被熏暖的酒香。
“風雅麼?”楚默笑著問。
她看到沈元聲彎彎的眼和與笑意對抗的嘴角,心裡十分有成就感。
哄人還是很簡單的嘛。
五顏六色花綻放的場景讓沈元聲想到那天晚上——
他們在花朵的簇擁下撈屍,世上再沒比這更風雅的事。
“地府有泉有橋,最是風雅。”沈元聲用楚默的話把楚默噎回去。
楚默道:“那我在地府再施一次黃泉彼岸咒。”
沈元聲被她清奇的腦袋搞得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酒還沒喝呢,人就醉了。
受不住楚默的小意溫柔,沈元聲加快了驅車的速度,慢慢道:“也不怕十殿閻羅把你抓起來~”
花瓣一直在飛,楚默說黃泉彼岸咒能維持半個時辰。
不過還好隻有她二人能看到這詭譎浪漫的場景。
到祭祀點後花瓣都還在飛著,和那晚一樣,風雅的要素齊全了——
太後下馬車便瞧見了掛在巨樹上的紅嫁衣和樹下未著一物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