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

陳微雲覺得今天是格外炎熱的一天。

他和奶奶爺爺一起生活，開支來源全靠家裡開的一家飯館，名為陳氏飯館。

昨天晚上飯館裡進一些新鮮的魚和食材，陳微雲幫爺爺奶奶搬東西一直搬到半夜，現在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他本想睡到中午再起床，可是好巧不巧同學早晨叫他出去打球，他又去赴約打了半上午球，回來的時候已經精疲力儘，直接攤在了飯館的餐桌上。

“奶奶——我想喝汽水！”他對著廚房裡的奶奶說。

奶奶並沒有聽見，廚房裡抽油煙機嗚嗚的聲音蓋住了陳微雲的聲音。

沒過多久他躺在桌子上睡著了，也沒有注意到桌子上還放著彆人的東西，沒過多久剛從旁邊的便利店買完水的宋聽岸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發現已經睡著的陳微雲。

宋聽岸很迷惑，短短的時間內誰來鳩占鵲巢？但他並沒有叫醒那個人，隻是把位置稍微靠邊挪了挪，繼續吃麵。

他吃得專心致誌，沒注意到躺在旁邊的男生突然起身，把他剛買的汽水打開，然後喝了起來。

陳微雲喝得很快，汽水是橘子味道的，他最喜歡的一個味道。他想，奶奶真懂我…

喝完他便迷迷糊糊地看了旁邊的人一眼，便倒頭繼續睡覺了。

宋聽岸：……

他飛快地吃完麵，起身離開了。表麵波瀾不驚，實則內心已經有了無數個問號。

這人是怎麼做到，理直氣壯地喝完彆人的汽水，然後繼續睡覺的…？

他盯著桌子上的發旋看了一會，覺得看起來挺好摸的，然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做完起身離開了。

陳微雲一覺快要睡到吃晚飯的時間。他醒來的時候那瓶橘子汽水還在他的旁邊放著，甚至都沒有把蓋子擰回去。他盯著這個橘子汽水沉思了很久，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張人臉。

——穿著和他同學校的校服，一臉正經，但是正經得格外好看的一張人臉。

他回憶了一會那張人臉，似乎那人的臉上…充滿了疑惑？

“奶奶——”

“怎麼了？”

“你中午給我拿汽水了嗎？還是我喜歡的橘子味的。”

奶奶擦擦手出來，問他：“什麼橘子汽水？你中午跟我說話了？我可能沒聽見，抽油煙機聲音太大了。”

陳微雲心想完蛋了，自己把彆人的給喝了，而且還喝完了，吃乾抹淨得很徹底。

他覺得對不起那人，可是想賠禮道歉卻又不知道人家的身份。

既然穿著和自己學校一樣的校服，那應該和他是校友，陳微雲想。

可是現在是暑假，學校裡什麼樣的學生會上課？陳微雲想了一陣子，突然想起班主任曾說過學競賽的同學要在7月15日去學校報道，參加競賽課程，時長二十天，每天上午八點到十一點半，下午兩點到六點。

陳微雲不是學競賽的學生，平時不太關注這些。

所以那人是學競賽的，而且這一段時間每天都要在學校上課，所以如果他去校門口蹲點，是可以找到人的，陳微雲推理。

他決定明天下午就去找到那位校友。

大約等了快有一周，陳微雲才撈到人。

他每天下午五點半就騎著摩托車在五中附近溜達，順便幫爺爺奶奶買一點明天要用的食材。海鮮之類的需要每天早晨專門去進貨，但是蔬菜水果一些小吃可以提前一天買好，這樣他一舉兩得。

他等到競賽夏令營幾乎快要結束了，才等到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同學。其實他大可不必做這種多餘的事情，可是反正已經到了學校附近了，不就是順便看一眼的事情，而且如果那人和他是同一個年級的，到時候碰見了的尷尬程度是他不敢想的。

宋聽岸正往校門口走去的時候收到了家中保姆劉姨的消息。校門口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找了一個樹蔭下待著看手機的信息。劉姨的小兒子在學校犯了事，需要家長去學校麵談，因為是臨時通知，所以劉姨沒法再給宋聽岸準備晚飯，讓他自行解決。

宋聽岸從來都不是一個很苛刻的人，一直把劉姨當自己人看待，所以很快回複了“好的”。

剛把手機合上，他便被人拍了拍肩膀。

“同學……”

宋聽岸抬頭。

陳微雲突然語塞，感覺尷尬還彆扭，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那個…”

宋聽岸認出了這是一周前吃午飯時喝掉他的飲料的那人，已經猜到這個人是來賠禮道歉的，不過他有些意外，這個人當時睡得那麼沉浸，怎麼能記住他的樣貌並且找到他的。

他沉默地盯著陳微雲，等待他的下文。

陳微雲吞吞吐吐地對他說：“我，我應該沒認錯人吧……就是，我那天是不是把你的飲料喝掉了？”

宋聽岸沒忍住笑了出來，明明就是已經喝了，還要問一句“是不是”。

陳微雲被他的笑弄得更緊張，一鼓作氣：“我今天是來找你賠禮道歉的！”

“怎麼賠”，宋聽岸說。其實他本來想拒絕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又想看看這人怎麼“賠禮道歉”。他盯著麵前白白瘦瘦的男生，臉不紅心不跳，反倒把陳微雲弄的緊張得要命。

陳微雲想了想，怎麼賠呢？

“你吃晚飯了嗎？應該沒有吧，那這樣，我請你吃晚飯好不好？”

宋聽岸點點頭，“好。”

“我們去哪裡？”

陳微雲想也沒想回答道：“就那天中午你去的那家，那家店是我爺爺奶奶開的。”

宋聽岸想起那天中午，他實在不知道該去哪裡解決午飯，於是便打開了手機中的美食點評軟件，選擇了一家評分較高的“陳氏飯館”。

“你姓陳？”

陳微雲想起自己家飯館的名字，舔了舔嘴唇，低著頭說：“嗯，我姓陳，名微雲，是高一的，下個學期升高二…”

宋聽岸點點頭，問：“是哪個微雲？微積分的微，電子雲的雲嗎？”

“是的。”陳微雲一邊心裡暗想，不愧是學競賽的，組個詞語都是什麼微積分，他的微明明是微笑的微，雲是雲朵的雲。

“你好，我叫宋聽岸，聽聞的聽，海岸的岸。”

陳微雲剛剛還沉浸在內心世界中，突然聽他冷不丁來一句，露出了驚奇的表情。

“這個名字很奇怪嗎？”

“不奇怪，不奇怪…”陳微雲盯著麵前挺拔的男生，說：“我會騎摩托車，你坐我車去吃晚飯吧。”

上車之後，宋聽岸一直表現得過分沉默，陳微雲看他不知道往哪裡放的腿，忍不住問他：“你以前沒有坐過摩托車嗎？”

傍晚過去，已經快要到了夜晚。柏澤夜晚的風帶著濕氣，他的聲音被稀釋在風中，讓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嗯，沒有。”他聽見宋聽岸這樣回答，心想他家裡條件一定不會很差，不然不至於連摩托車都沒有坐過。

他握了握把手，啟動了車子。

仲夏的柏澤，夜裡也總是潮熱的，偶爾會吹來幾陣涼風，裹挾著海水的鹹濕味。陳微雲不知道怎麼接上一句宋聽岸的“沒有”，一邊看著路上的紅綠燈，一邊隨口問：“那你覺得坐摩托車還適應嗎？我這個是充電的，沒有太大噪音。”

宋聽岸沒有騙他，他之前從未坐過摩托車，一直接送他的都是家中的汽車，現在到了柏澤也是自己步行上下學。

他盯了前麵柔軟的發尾一會兒，發現紅燈已經變綠，回答：“挺好的。”

“我那天不是故意喝你的汽水的”，陳微雲解釋，“我那天沒有睡好，太困了，當時剛從外麵回來，我叫我奶奶給我拿瓶汽水，就睡著了。後來睜眼發現有一瓶，我以為是我奶奶給我拿的，我就喝了。”

宋聽岸沒有說話，陳微雲騎著車子，沒有看到宋聽岸在他身後勾起的嘴角。他又開始找話題：“你說為什麼海風會在晚上吹啊？”

宋聽岸開口：“我也不知道。我沒有學過地理，我之前上的高中高一就分科了。”

“你是轉來的？”陳微雲問他。

“嗯，六月份轉來的，現在應該讀高二了。”

那應該是同級。可能是因為他轉來得晚，所以陳微雲對他沒有多大印象，一直以為他是大一屆的學長。

“你在學校上競賽課？”陳微雲問他。

宋聽岸回答：“嗯，化學和信息。”

陳微雲有些驚訝，微微回了頭：“你還能學兩個啊？”

宋聽岸把他頭按正，讓他專心開摩托，說：“當時兩個都試了，兩個都讓我留下了。不過我想下個學期轉生物競賽。”

“你之前那個學校也有競賽嗎？”

“有。”

陳微雲皺眉，“可是你都學了一年了，再去轉成生物，比彆人的時間會少整整一年。”

其實這個宋聽岸也想到了，他想的是大不了競賽沒有拿牌就去正常高考，然後考上大學了去學生物有關的專業。

因為他已經決定了要從事這個行業。

“生物競賽需要記憶的東西比較多，難度應該會比化學少一點，我還是打算去挑戰一下的。”

陳微雲聽他這麼說，點點頭。雖然五中一直是柏澤最好的高中，他在班裡的成績也一直是普普通通。他沒有上過競賽課，很好奇地問宋聽岸：“那你們這幾天化學競賽學什麼啊？和高考一樣嗎？”

宋聽岸想了想：“可能和高考有關吧。”

“給我講講？我很好奇。”

宋聽岸看出那個後腦勺的主人的大大的好奇心，回答：“配合物的空間結構和異構現象。”

……

陳微雲覺得，有時候好奇心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聽見宋聽岸在身後很輕地笑了一下，突然臉都紅了。之後的一路兩人沒再說話。

到了陳微雲家的陳氏飯館，陳微雲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朝霖？你又來蹭飯了？”陳微雲對著那個身影喊道。

江朝霖笑嘻嘻地回頭，衝陳微雲擺了一個表情，“對啊，奶奶的盛情難卻啊~”

陳微雲無奈回頭，對宋聽岸說：“我發小……”

江朝霖是自來熟，看見陳微雲帶回來一個高個子帥哥，直接衝上前問：“這是你帶回來的小帥哥？”

陳微雲掐了他一把，咬牙切齒地說：“吃你的飯去！”

江朝霖沒理會他的話，直接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江朝霖，江水的江，朝暮的朝，久旱逢甘霖的霖。我是陳微雲的名義上的好朋友，實際上的義父……臥槽你彆掐我！”

陳微雲用儘了手上的力氣掐著江朝霖，微笑著對他說：“滾去吃飯：）”

然後他又回頭悄悄看了宋聽岸一眼，確認一下他沒有生氣。宋聽岸看他這個凶巴巴又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又勾起嘴角。

之後的這頓飯吃得非常愉快，陳微雲一開始覺得宋聽岸很凶，後來發現他不僅不凶，有時候還挺有意思，漸漸話多起來，亂七八糟吐了一堆事情，什麼學校作業太多寫不完，假期還要定期去學校交作業之類的。宋聽岸話很少，光聽著陳微雲和江朝霖互相吐槽，卻一點也不無聊。

陳氏飯館的菜很好吃，宋聽岸覺得有點融入了北方菜的感覺。宋聽岸是北方人，所以會感到熟悉。

回去的時候，陳微雲笑嘻嘻地告訴宋聽岸，以後兩個人就是朋友了，想吃飯了可以隨時來找他。

宋聽岸點點頭，打車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回想著傍晚坐摩托車的感覺，風是很大的，那感覺仿佛整個人穿過夜風，混雜在行走的世界裡。

司機車上放著廣播電台，是很多柏澤人聽的FM126，柏澤音樂之聲。

“各位收聽柏澤音樂之聲的朋友們大家好。一首歌曲，一種心情，今天的每日一曲是王菲的《夢中人》，想必很多朋友都多多少少知道《重慶森林》這部王家衛的著名電影，而其中被人傳唱至今的插曲便是王菲的《夢中人》了。

迷亂的音調，王菲獨特的唱腔，成為很多人對於這部電影的回憶。在電影中王菲也飾演了一個情竇初開的角色，也許對於年輕的朋友來說，能在夢中相見，會是多麼浪漫的一種事。接下來聽到的是：《夢中人》”

歌手的吟唱空靈夢幻，宋聽岸拿出手機，在音樂軟件上收藏了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