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承徊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在寒冬三尺下穿著不過膝的衣服瑟瑟發抖的對著鏡頭比耶,就像他沒有辦法理解原來時間真的如此不留情麵。
暮承徊家裡家大業大,父親從商多年,在政界談不上是個人物,但是個人物的也都得禮讓他三分,說白了就是有錢,代代如此,代代有錢。
暮鏘一直認為自家孩子雖然念書沒念出什麼名堂,但從他源源不斷的桃花和出書堪比新華字典的裝逼撩妹技巧上來看,至少腦子還是聰明的,長大了接手公司,不說帶著公司青雲直上,隻要彆破產負債,平平穩穩過一輩子也是不錯的。
誰料想暮承徊半路拐上了音樂路,此一去便不複返,倔的十頭驢都拉不回來,連個屁都沒留下。
暮鏘也支持小屁孩追求夢想,大手一揮各種名貴樂器全都請來串了趟門,國際上叫的出名號的老師也全請進來喝了杯茶——很單純的喝了喝茶。
暮承徊不知哪來的一腔熱血,拒絕了老爹所有的資金支持,嚷嚷著要靠自己走上人生巔峰。暮鏘好說歹說,錢不要,老師見見吧,學點兒東西也行。
“都是一群倔脾氣的老古董!教的太死板了,我才不聽!”
你那個樣還好意思說彆人倔!
暮鏘氣噎,開始反思自己怎麼養出個缺心眼的二貨,連啃老都學不會。
暮承徊第二天偷偷摸摸背著行李出門時,迎麵撞上了喝早茶的暮鏘。
暮鏘哪裡不懂少年意氣,年輕人總是覺得自己有直上雲霄的勇氣便可以闖出一片天,扔社會裡滾幾年就知道苦了,到時候還不得屁滾尿流的回來啃老本。
想想這頭倔驢以後哭著喊爸爸救我的樣子,暮鏘忍不住笑出了聲。
暮承徊:“……”
“咳。”暮鏘心情愉悅的扔出一張銀行卡:“卡裡的錢自己拿去創業,沒用完之前就彆回來。”
暮承徊非常有骨氣的丟下那張卡,仰著頭說彆瞧不起我,很有骨氣。
暮鏘翻了翻白眼——不知道是誰第二天又騎著自行車翻牆進來順走了銀行卡。
一股腦扛起自己夢想和骨氣打包出門的暮承徊,那年十七歲。
誰都沒想到,驕縱放肆的少爺出門沒一年,突然就把自己送進了唱跳公司裡沉浸式培訓,這一呆就是三年。
除了過年帶著些鄉下土特產回家,平時過的比零零七還苦。暮承徊頂著一年比一年削弱的臉蛋子,在餐桌上跟爸媽吹著牛逼,講著基地裡發生了哪些令人發笑的趣事。
父子沒有隔夜仇,曾經倆人鬨的小小不愉快轉頭就忘了,暮鏘經常寬慰為了暮承徊擔心的寢食難安的夫人,說人安全就行,不管傻小子最後闖成什麼樣,都還有他這個老子來兜底。
出關後暮承徊帶著基地裡認識的幾個年輕人開了家唱片公司,初出茅廬的小子們賣不出歌,索性自己寫自己唱,兩年磨出了三張專輯。
專輯一出,轟動樂壇。
而後一家門麵不足百平方的公司風風火火的闖入大眾視野,暮承徊音樂製作人的名號一炮而紅,一歌千金難求,幾個人平時玩鬨的作品,扔出去成了被哄搶的熱豆腐。
後來……再後來更多人習慣了數字專輯的存在,實體專輯漸漸沒落,雖不至於遺忘,卻也過了輝煌時期。
暮承徊時常想起他轟轟烈烈的八年,八年的美好戛然而止在了二零一七年。
那個月報紙頭條幾乎天天都是知名音樂人祁望車禍現場的新聞,血淋淋的字眼,掛了整整一個月。
誰也沒想到祁望的死訊會給暮承徊帶來這麼大的影響,就像當初誰都沒想到暮承徊能把自己關上四年,在逆流的人潮裡攀上頂峰。
那年過後暮承徊沉寂在了大眾視線,那個破舊狹小的工作室也不再出歌,公司消沉了四年,悄無聲息的轉到了綜藝影視投資行業。
這個圈子裡的人都這樣,風光時身邊都是好人,落魄時身邊沒有人,沒人來踩兩腳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暮承徊再一次拒絕了父親提出投資的建議。
不同十多年前甩臉子就走,那天他們父子二人談了很久很久,從日落到日出,燈光亮了又滅,作為父親的所有心疼與憐惜都化為了一聲婉轉的歎息和落在肩上沉重卻溫暖的掌心。
暮承徊主動的,親手把年少時靠著才華和成就堆積出的優越感打碎了滿地,開始了沒日沒夜喝酒應酬的日子。
他也從人們口中意氣風發的製作人變成了彆人眼裡見錢眼開的老板,仿佛以前把藝術兩個字焊死在身上的人徹底脫去了藝術的外衣——酒桌上推杯換盞的老狐狸實在是跟藝術搭不上邊。
———
祁安從店裡出來時,恰好撞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倚在路旁的杆上,約摸是喝了些酒,正氣哄哄的打著電話:
“我都說了沒喝多沒喝多,你這個人怎麼那麼囉裡囉嗦的,你可快閉嘴吧,地址我發你手機上了,快來接我……”
話到中間被截斷,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隻見那人愣了愣,思索了一下:“最多給你半小時,多晚來一分鐘我就要凍死街頭。”
暮承徊掛掉電話,忍著胃裡惡心的翻湧感,從口袋裡摸出最後一根煙,把空盒子丟進了垃圾桶。啪嗒一聲,猩紅的煙頭亮暗交錯,濃鬱的煙草味在喉嚨裡打了個轉兒,又從鼻腔裡噴出,這才把不適感壓了下去。
冬天的風刮的人臉皮生疼,暮承徊胃裡火燒似的,敞著衣服倒也沒覺著冷。
他晃晃悠悠的站不太穩,眼前疊影重重手機屏幕也看不清,閒的無聊開始繞著杆子打轉兒,剛轉過身,就看見一個穿著白色棉服的人站在身後。
暮承徊剛嘬了一口煙還沒來得及吐,眼前人隱隱約約的熟悉感讓他下意識扔了煙頭踩滅,鼓著的嘴實在憋不住,一邊噴著白煙一邊說:“沒抽。”
好像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假,又找補了句:“就聞了一口。”
祁安:“……”
祁安垂眸,上前了一步:“暮總喝醉了,需要我幫您叫車嗎?”
冷風裹挾著麵前人身上淩冽的清香摟頭蓋臉的砸來,熟悉味道讓人失神。暮承徊酒勁兒正上頭,這麼一恍然,腦子更是糊成了一團漿糊。
暮承徊眯著眼湊過去,隻見那人半張臉都埋在棕色的圍巾裡,黑色的氈帽蓋住了耳朵,整個人都包在了衣服裡,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眼。
是誰……好像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剛冒出的苗頭又被暮承徊自己狠狠掐滅。
他沒由來的,突然伸手抓住了祁安的胳膊:“你帶我回家。”
另一隻手從兜裡掏出錢包:“我給錢你,好不好?”
祁安輕輕笑了一聲,是那種低沉的,從胸腔裡發出的悶笑。
“好。”
祁安順著暮承徊抓住他胳膊的力道把人往裡麵帶了帶,免得被來來往往的車刮蹭到。
好不容易從暮承徊嘴裡拚拚湊湊了一個地址來,正好一輛出租車路過,祁安把人拉著進了車。
車裡開著暖氣,劣質汽油的味道讓暮承徊胃裡又開始翻滾起來,他半搖開窗,頭靠著窗戶呼吸著北京刀子似的冷空氣,抵不住的困意讓他漸漸眯了眼睛。
祁安靠著座椅,飛馳而過的燈光撲在他的眼睛上,一晃一晃,照的眸子裡多了一絲昏黃的暖光,眼神卻是冷的——他幾乎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盯著身旁的人,從頭到腳一一掃視,然後垂著眼,看著他口袋裡映射出的白光,半晌,才伸手搖了搖暮承徊。
“暮總手機響了。”
暮承徊半眯著眼睛沒扭頭,慢慢悠悠的從兜裡掏出手機。
“暮承徊你跑哪兒去了?車都遛了兩圈也沒看見你!”
“我這不是在車上嗎?”暮承徊頭疼的厲害,語氣帶了些脾氣。
“在你妹啊!你魂兒在我車上呢,再不出來我可走了,這塊兒地兒不讓停車,貼了罰單我賠不起。”
暮承徊漿糊似的腦袋終於不堪當個擺設,仔細思索了一番才順了遍事情原委。
他心裡一驚,手腳冰涼,背後突然冒出冷汗,足足愣了有半分鐘。
這是哪兒?
旁邊的人是誰?
這是誰的車?
而後在鄭浩的咆哮聲中驚疑不定的拽回了自己都思路,暮承徊幾乎把頭貼在了窗戶上,
“鄭浩我完了,”
暮承徊壓低了聲音,談不上冷靜的來了句,
“我好像被拐上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