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豆豆安慰著童戰。童戰隻是搖了搖頭,仿佛連開口答話的力氣都失去了,神情蔫蔫魂不守舍地走遠了。
豆豆生怕他出什麼問題,匆匆跟上。
春花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更不要提離他們更近的童博了。
他不是童氏一族的人。
他與他們並不是血脈相連。
童博靜靜地躺在樹冠上,什麼動作也沒有。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春花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必是很難過的表情吧。
春花這樣猜想,果真,她聽見了童博被壓抑著的、幾不可聞卻真實存在著的啜泣聲。
他哭了。
春花的心無可避免地揪在了一起。
真疼啊。
童博這樣一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人,竟也會如此哭泣嗎?
連他的嗚咽聲,都那麼溫柔、那麼小心翼翼,他甚至不願意驚擾林間的飛鳥。
春花隻能瞧見童博蜷曲起來的身體和顫動的肩頭。
他仍然緊抓著手裡的竹簡——那就是隱修說的“書”吧。
也是,敏感細心的童博怎麼會沒有察覺弟弟一路走來,不同以往的奇怪舉動呢?
他隻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獨自打開竹簡,悄悄找到那個他一直不敢麵對的真相。
又或者,他隻想找一個,能一個人好好流淚的地方。
就算謹慎至此他也沒能如願。
此時春花蹲在童博不遠處的高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四下太靜謐了,隻要她一動彈,十有八九會被童博發現。
怎麼辦啊……這輩子還沒哄過哭鼻子的男人啊……到時候一定尬得螺旋升天,說不準回頭能把水月洞天的冰封用腳趾給摳掉……
要不……她狠狠心一直等童博整理好心情……不行啊她腿麻!
春花是真腿麻。
因為下一秒她就腳底一滑,擺著一雙麻腿要從樹梢上自由落體了!
臥槽——!
“小心!”眼前一花,回過神來,春花發現自己被童博攔腰抱起,落到了地上。
公……公主抱?
對上童博像兔子一樣紅彤彤的眼睛,春花不知道要說什麼。
顯然,童博也僵在了原地。
他方才聽見春花的驚呼聲,下意識運轉輕功接她下了樹。
現在,春花安全了。
可他感覺內心有點微微崩潰。
論有大哥包袱的童博偷哭被抓包的尷尬程度。
氣氛凝滯。
“啊!”春花忽地叫了起來,“我給你們摘的蘋果!”
她跳下童博的臂彎,俯身開始撿跌落在地上的蘋果——幸好地上的樹葉草地足夠厚實軟和,不然這蘋果就全被摔爛了。
童博蹲下/身,沉默著幫春花一起撿蘋果。
春花望向童博垂首專心撿蘋果的後腦勺,沉吟片刻道:“你看那書了吧?”
童博頓了頓,繼續一個個將麵前的蘋果揣入懷中,輕聲應道:“嗯。”
“那,你是希望我和他們說,還是不要說?”
童博轉過身來,以一種懇求的目光看著春花:“我請求你彆和他們說。”
這個答案春花心裡早有預料。
他不想讓弟弟傷心。
他害怕有些事情一旦說開了,那就是覆水難收,他們會再不複從前那般親密無間。
就像童戰曾說過那樣,無論如何,他們永遠是最好的兄弟。
“其實……我也覺得,說不說的不打緊。”春花倚靠著樹坐下,“跟你講哦,我和我哥鐵風也不是親生的,但我倆感情就很好。”
“哢嚓”一下,春花在手裡的蘋果上啃了一個大口子。
不愧是生長在雨水充足陽光明朗的山林蘋果,汁多肉脆,清甜爽口。
“豆豆家裡加上她一共三個姐妹,都是收養來的,個個都沒有血緣關係,一樣姐妹情深。”春花的腮幫子擠進去了太多果肉,口齒都不太清晰,“到最後感情好不好,還是看個人品性。”春花手裡的蘋果以驚人的速度進化成了蘋果核。“我看你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做兄弟再合適不過了,這輩子誰都離不了誰。”
聞言,童博終於笑了出來,仿佛剛才的憂鬱從未掩蓋過他眼角的晴明。
“那就多謝春花吉言了。”
“我這嘴可是開了光的,說話準得很。”春花視線掃過懷裡一堆蘋果,正在鎖定接下來落入她嘴的小倒黴果是哪一個,猛然想起了什麼,趕忙將懷裡的蘋果放了下來,蹦到童博身邊,拉起他的手腕。
“還有件事要和你說。”
童博疑惑。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好不好?”
不等童博回答,春花便拉起他,往活林結界的方向跑去。
一炷香的功夫,兩人就到了活林結界的邊緣。
“春花……”
“噓……”春花示意童博彆說話,“站在這兒,彆動。”
沒有任何預告,春花猝然向後大跳幾步,整個身子都落在了樹藤纏繞的結界範圍。
童博心下一急,剛想出聲就被春花製止。
“仔細看。”春花麵對著童博,再次向樹林深處退去,直至雙腿陷進了藤蔓生長最為茂密的地方。
那些有生命的靈樹好像昏死過去一般,就算春花踩到了它們,它們也毫無反應,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她的腳下。
“如果這樣還不夠明顯的話……”春花的動作太快了,童博腦子還在飛快處理麵前場景給出的信息,她就急不可耐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春花,你乾什麼?!”
春花的指尖,一抹猩紅緩緩滴落在了那鬱鬱蔥蔥的枝葉上。
像是被熾熱的火舌灼傷一般,所有藤蔓一哄而散,隻剩下春花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空地上。
童博見到此景,詫異不已。
活林結界是認主的。
所以,春花是……
“我,大概,也許,可能……有童氏一族的血脈。”
“怎麼會……”童博呢喃道,“童氏一族,五百年來都沒有人出過結界……”
“我也搞不懂……”春花皺著張臉,深感迷惑,“或許,童氏一族與外麵世界的牽連要比你們想象的要深呢?”她歪頭,有些苦惱,“不過目前我也隻能告訴你這些,我忘記了一些很關鍵的事情。也許等哪一天,我將腦子裡的線索清晰地串聯起來後,可以完完整整把所有事情講給你聽。”春花咧開嘴衝童博揚起一個璀璨奪目的笑:“畢竟我們是朋友嘛,已經分享過不為人知的秘密的好、朋、友哇!”
細碎的陽光深深淺淺落在春花的睫毛上,她漂亮的眼睛彎彎得像月牙,笑意繾綣。
那份笑意洋溢著滾燙的溫情,明豔得沒有一絲陰霾,燒得童博隻覺整片胸膛暖洋洋的。
“所以,我和豆豆都不是【無辜受累】。”
童博啞然,她竟然還記得他在水月洞天的相思湖畔說過的話。
“豆豆受雇主之托,偷取血如意,才導致深陷其中,不算冤枉。而我呢……”春花望著這片天地,“也許冥冥之中,我注定會回到水月洞天,讓我可以,找到我的【來處】。這麼算來,是你幫了我啊!”
“……”
“會的。”
良久,默不作聲的童博不知是對春花還是對自己說道:“我們都會找到我們的【來處】的。”
他清澈的眸底閃動著粼粼波光,讓春花想起了那晚,相思湖畔的水麵上,那抹靜謐浮動的月影。
溪水石灘,童戰失魂落魄地舉著手裡的烤蘑菇,半晌都沒有動一口。
隱修是一句話也勸不動,隻得自顧自地拆著榛子吃。
豆豆見春花許久未歸,心裡暗暗擔憂,正站在一塊大岩石上張望著,卻見不遠處春花和童博談笑風生地並肩向他們走來。
“來了,來了!”豆豆歡心雀躍地跳到童戰身邊,推了推他,“春花來了!”她緊接著道,“和你大哥一起回來的!”
童戰眼前一亮,像是脫離身體的靈魂迅速歸位了一樣,一蹦三尺高,睜大眼睛瞅著越走越近的童博,生怕自己看錯出現幻覺了。
“你們怎麼去了那麼久啊?”豆豆一眼就瞧見了兩人懷裡抱著的一大堆蘋果。“那麼多蘋果啊!”
“是啊,我拉著童大哥幫我摘蘋果去了。”春花將蘋果放在了地上,舒了口氣,“累得夠嗆。”
“那……大哥……你沒看書嗎?”童戰期期艾艾道。
“書?”與春花對視一眼,童博恍然大悟地從腰間抽出竹簡,“還沒看呢。”
“忙著摘蘋果哪有空看啊!”春花理所當然道,“要不童大哥你現在看唄?”
“哎彆彆彆!”童戰一把搶過竹簡放在背後,“吃飯了,看什麼書呀!”他把隱修烤了半天的土豆塞給了童博,“哥,你快吃啊!”想了想,又把另一個土豆塞給了春花:“春花,你也吃!嗬嗬嗬……”
春花看著童戰笑得傻了吧唧的臉,忍俊不禁。
聽著童戰一口一個“哥”叫得越來越肉麻,春花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她想鐵風了。
不知道他此刻是在禦劍山莊值守呢,還是正天南地北各處找自己呢?
還有……天雪……她在禦劍山莊還好嗎?要是知道自己間接因為血如意失蹤了,她肯定自責得要命。會不會急到舊病複發呢?她一定又不肯好好吃藥了,等她回去看她,她的病也許又加重了……
哎……
思及此,春花不由得偷偷瞄了隱修幾眼。
——那小老頭正呲著個大牙高興地吃烤蘑菇呢……
不知道能不能逮著他給天雪治病啊……咦?說不定還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