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二)(1 / 1)

趁著未破曉的天色,血蟒在春花的掩護下溜回了禦劍山莊。

一個晚上,吃了我八隻雞。

真6啊,我的紅。

頂著倆黑眼圈,春花疲憊地圍笑。

不過好在,血蟒通常不會白白吃春花做的烤雞。

沒錯,這條小蛇不是一般的小蛇,它是一條通曉人情世故的小蛇。

它會偷尹仲的銀票給春花作為報酬。

盯著手上的銀票,春花再次圍笑。

小紅,謝謝你的好意,答應我,下次偷金子或者銀兩出來給我好嗎?再不濟,來幾個銅板也好……

這銀票,我有膽拿也沒命花啊……去錢莊兌現分分鐘被當成江洋大盜送去衙門了……

那銀票上大剌剌的“一萬兩”三個字,差點沒把春花的眼睛灼瞎。

回到家,春花當即決定今日白天不出攤也不去禦劍山莊幫工了。她需要補眠。

於是春花小仙女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了日暮西沉。

期間豆豆想問春花蹭點吃的,翻牆進鐵家宅一次,被春花那咆哮而來的呼嚕聲猝不及防地擊退。

珠兒不信邪,不顧豆豆的阻攔,再次翻進鐵家宅,打開窗門的一瞬間以為有怪物進房了,一溜煙逃走了。

至於趙雲,聰明如她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主要是她留宿在鐵家宅的那段時日早就徹底領教過春花的音波攻擊了,甚至到最後,剛回到三花坊後宅睡覺的那幾日,沒有那堪比山崩地裂的呼嚕聲她還有那麼點不習慣,直接導致失眠了幾個晚上。她覺得自己有點犯賤傾向。

她甚至懷疑鐵風那麼熱衷於值夜班是因為晚上睡不著的緣故。

咳,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無足輕重的真相?

另一邊,禦劍山莊一如既往的平靜。

尹天雪的熱度昨晚後半夜就褪了。她一夜好眠,睡醒之後,還未來得及好好享受落在她身上的明媚晨曦,記憶便如潮水般襲來,驚慌的悲苦感刹那間將她淹沒。

她記起來了,昨夜……

她要殺春花。

若不是春花身懷武功,她恐怕就被自己失手錯殺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尹天雪便不受控製地手腳冰冷,一顆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是如沉入穀底。

“小姐,你怎麼了?”小光發現自家小姐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當然這很有可能是昨晚病了一夜的緣故。她不忍上前,給尹天雪的肩頭披上了一件外衣。

尹天雪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搖了搖頭,垂首拿起針線,安靜地繡起了繡架上的錦布。良久,仿佛不經意間開口問道:“春花呢?怎麼今天都沒看見她?”

“哦,春花呀。”小光打理著屋裡的蘭花:“昨夜她來看望小姐之後,就回家了。聽鐵風大哥說,她上午不來幫廚了。”

“她不來了?”手下的針線一滯,尹天雪的語氣有些不易察覺的顫動:“為什麼不來了?”

“具體的,鐵風大哥沒說。不過按照我對春花的了解……”小光想了想,笑道:“她應該是昨晚回家睡太晚,今天白天一定睡過頭了。”

“是嗎?”尹天雪道:“你很了解她?”

“也不算很了解啦。”小光有些奇怪尹天雪為什麼這麼說,皺了皺秀麗的眉眼,“春花本來就挺好懂的。她就是這麼懶的,對做飯燒菜以外的事情,一向不怎麼勤快。”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尹天雪眉宇間的愁緒似乎舒展了一些,她點點頭,繼續繡著錦布上的圖樣。

“小姐,這次繡的是什麼呀?”小光端詳著針腳拚湊的圖案:“是……花嗎?”

尹天雪輕笑:“嗯。”

“是……什麼花呀?”一般姑娘們喜歡繡的花樣不外乎牡丹、海棠、月季、並蒂蓮、梅蘭竹菊等等……可小光並沒有認出來繡布上那還未成型的花的品種。

尹天雪隻是搖頭,沒再言語。

這一繡,時間便流逝得飛快,眨眼的功夫便來到了黃昏,尹天雪好似把夕陽最後一抹餘燼都縫進了錦布裡。

落日被地平線吞沒後,整個屋子黑洞洞的。

尹天雪手指間的繡針許久未動了,她麵無表情不知在思忖什麼,連點燈都忘記了。

她還是沒來。

不是說隻上午不來的嗎?怎的一天了也不見個人影?

她是不是不想再來了?

她是不是因為發現了我的可怕之處,所以不敢再來了?

難道她怕我殺她?

尹天雪知道自己的確有點魔怔。這樣的患得患失或許會非常惹人厭煩。

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很多。

她知道想太多不好,但她終究是無法克製。

她其實是個強勢的人。很多時候,她那些帶有侵略性的想法被這具孱弱的身軀所桎梏,無法破體而出,因此造就了她擰巴又充滿不甘的性格。

她知道她其實並不好相處。

那些彬彬有禮弱質纖纖的模樣,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表象。

真正的尹天雪,其實比誰都要霸道,比誰都要高傲、固執,還自以為是。

“如果今天……如果今天……在見過我最脆弱不堪的一麵之後,”看似平靜,實際卻已忐忑了一整天的尹天雪,終是在黑暗的掩護下,兀自落下了遲到的淚水:“春花選擇這樣一走了之的話……我會……我一定會……”那個充滿威脅意義的字眼已經在唇齒間徘徊許久,卻始終舍不得真正講出那句狠心話。

“你不會。”清亮的女聲像是黑夜裡一抹跳躍的火焰,照亮了尹天雪的心事。

春花的手掌輕柔地覆蓋在尹天雪的手背上。

感受到她體溫的冰涼,春花蹙眉抬手,替尹天雪攏了攏身上的外衣。

“你想得太專心了,竟是連我進屋都沒聽到動靜嗎?”春花起身點燃燭火。

不一會兒,整間屋子亮堂了起來。

“摸著黑刺繡,尹天雪你眼睛不要了呀?”春花笑眯眯地調侃道。

尹天雪呆呆望向春花,似乎還未反應過來。

春花伸手,熟絡地摸向了她的手腕。

脈象雖有些鬱結薄弱,可到底是退熱了。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飯吧?”春花不讚同道。

沒等尹天雪接話,春花便牽起了她的手,笑道:“時候不早了,先去吃晚膳吧。什麼話都留在飯後說。”像是為了安撫尹天雪的情緒,春花又道:“你放心,吃完飯我就陪你散散心,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說悄悄話。”

尹天雪望著春花燦爛的笑眼,輕輕頷首。

無垠美麗的星空下,人會不自覺地變得感性,難免做出一些平日裡羞於表現的風花雪月的事來。

誰說風花雪月的事隻能和情人做呢?

與好友在湖邊散步互訴衷腸,何嘗不是一樁浪漫的事?

尹天雪的故事,在星光點點的照映下,夾雜著溫柔的晚風,就這樣娓娓道來。

它並不複雜,卻充滿了尹天雪無處訴說的委屈。

年幼的尹天雪為了尋求力量,偷練了尹仲的武功,而落下了難以治愈的頑疾,不知什麼時候會麵目全非命喪黃泉,是以她惶惶不可終日,獨自承受著一切,直到龍婆的出現,終於讓她有了些許慰藉。

而尹天雪練武的真正目的,究竟是為了保護家人,還是單純修煉更強大的自己,對於春花而言都不重要。

無論如何,那都沒有錯啊。

尹家女眷不得習武,這條老掉牙的家規,本來就沒有一點兒道理。

憑什麼,尹家男子世代相傳的功夫,到女眷這裡就此路不通了呢?

修煉武功的好處春花最是清楚。

這是唯一能讓女子的身體與男子平等抗衡的途徑。

春花很難想象,若是有一天她失去了這一身武藝,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再也無法風隨心動躍上眾山之巔,再也不能遊刃有餘水中撈月,再也不可輕而易舉揮舞神兵利器,再也不敢鎮定自若地孤身行走於荒郊野嶺。

這樣的日子多可怕啊……

而尹天雪,看似是堂堂禦劍山莊大小姐,高床軟枕,錦衣玉食,暗地裡卻同樣因為鬱鬱不得誌而苦苦掙紮。

在春花看來,不論是相貌、頭腦,天賦與心性,尹天雪都是要強過尹天奇的。這並不意味著尹天奇是個差勁的人。隻是……尹天雪明明更適合繼承禦劍山莊。

定下這條家規的人,真是個小心眼的老糊塗。

春花不禁牙癢癢。

湖麵上,兩人相依相伴的身形影影綽綽。

湖心小亭,尹天雪靠在春花的肩頭,說完這些秘密,方覺心頭鬱氣散去不少——春花的肩膀很舒服,大概是因為職業關係,她每天吃得都不少,怎麼都瘦不下去,肩頭的肉都比一般姑娘敦實一些。

當然尹天雪是不會說破的。春花這樣肉乎乎的很可愛,她才不想讓她起什麼減肥的心思。

“會好的。”春花驀然開口。

尹天雪抬眼望向她。

“你的病,一定會好的。”春花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敲擊在了尹天雪的心房,“我會找到方法,治好你的病的。”為了增加自己承諾裡的可信度,春花又說:“雖然我現在隻能為你緩解症狀,至少你的情況不會再惡化下去了……相信我,”她眼裡的鄭重其事,令尹天雪心裡發燙。“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總有一天,天雪,”不知為何,春花竟然覺得自己的眼眶微熱,“總有一天,你一定能和我一樣,健健康康地站在陽光下,呼吸自由的空氣,再猛烈的風都無法將你吹倒。”

“天雪,你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成為你夢想中那樣,傲視群雄、頂天立地的人。”

而春花口中的那個尹天雪,早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這樣想嗎?我真的還可以有這樣美好的奢望嗎?

“所以,答應我天雪,在那個美好的未來真正到來之前,你一定不能放棄自己,相反,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活著。”

“好。”尹天雪回答:“我答應你。”

“光口頭答應可不夠喔。”

春花伸出小拇指,將尹天雪另一隻手的小拇指勾起。

尹天雪愣了愣,隨後忍俊不禁。

“彆笑,認真點啊。”春花癟嘴拽了拽她的手指。

尹天雪正色道:“好,我一定認真。”

“跟我講哦。”春花莊重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