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至,浩浩蕩蕩的傳旨小隊從宮門出發,一路行至皇城外圍,都有人圍觀。
聖旨宣召一般都是清早從宮裡出發,如今天色不早了,又是這麼大的陣仗,圍觀的人們都忍不住的議論紛紛。
賴大原本在外頭給賈政跑腿,這一路跟著小黃門看了個熱鬨,直到看到隊伍拐到了賈家的巷子。
他心裡咯噔一下,該不會是要傳旨到賈家吧?
賴大一想到此,嚇得一拍腦門,撒腿就跑。
不知今日門房是誰當守,平日裡懶散慣了,怎麼眼見這聖旨都要到了,還沒人來迎。
他一邊跑一邊急的上火,自打這些日子二奶奶不管家了,府上是亂的不像樣子,萬一誤了旨意,老爺豈不是第一個拿自己開刀。
緊趕慢趕,終於從側門抄近路到了正院,隨手拉過來一個小廝吼道:“快去稟告老夫人和老爺,宮裡來人傳旨了!”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雖然早有那好事的下人透著門縫看到了外頭的景象,可誰也沒敢猜竟然是來賈家的。
自打大姑娘被指婚給了四貝勒,府上便再也沒有來過聖旨。
如今又是為何?
不但下頭的人們猜測紛紛,連賈家的主子們也是一頭霧水,虧得有賈母坐鎮,否則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一行人整理了儀表,連賈赦這個不務正業的都換上了朝服板板正正的來到正院跪迎,卻不料為首的小太監竟然來了句:“薛氏寶釵可在,傳皇後娘娘懿旨,宣薛氏寶釵明日進宮覲見,欽此。”
眾人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嚇了一跳,本想去看寶釵,這才反應過來,寶釵隻是客居在此,竟然無人去知會她前來接旨。
賈政滿頭大汗,一臉賠笑道:“公公稍等,我這便派人去請薛姑娘,不知娘娘傳我家表姑娘是為何?”
“這個,咱家就不清楚了。”
傳旨的小太監並不是很想搭理賈政,他是知道今天景仁宮的情況的,本以為是個露頭臉的活,爭取在皇上心裡的新晉“大紅人”眼前討個好,誰知道這不會來事的賈家連人都沒讓出來,真是聞所未聞。
若是賈家對薛姑娘不好,他可要好好在師傅麵前給他們告上一狀。
寶釵趕到正院時,小太監立刻收起了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瞬間一臉諂媚道:“薛姑娘,您可算是來了,明日皇後娘娘宣召您進宮,咱家明天一早來接您。”
看到小太監的神情,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寶姑娘入了皇後娘娘的眼,恐怕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一旁的王夫人已經從原本的興奮變成了詫異,甚至還有一些憤恨。
雖說自己的外甥女能進宮是一件莫大的喜事,可她再怎麼樣,也不能越過自己的元春吧。
想當年元春被指婚給四貝勒,這傳旨的太監都沒有對賈家這樣殷勤過。
她薛寶釵憑什麼!
王夫人的帕子被扭得不成樣子,麵上還要裝作一番恭喜的模樣向寶釵打探著消息。
“好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怎的好端端的,娘娘要傳你進宮呢!”
“姑媽,並非是我有意隱瞞,我卻是不知此事。”
寶釵的確不知情,她隻是在心裡猜測著,該不會公主已經把毛衣獻給了皇後吧,這速度也太快了些。
可若不是這件事,皇後還能因為什麼找自己。
總之,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在沒有準確的信息之前,還是先不要打草驚蛇,左右這賈家也待不久了,明日進宮看看情況吧。
寶釵被皇後傳進宮的消息在賈家掀起了軒然大波。
鳳姐聽說後,再想到前些天母親給自己的回信,不禁存了幾分拉攏之意。
如今自己已經把二房的差事放下了,隻專心管自己院子裡的事,姑媽說是放心了,可依著爹娘信裡的意思,這個姑媽可不是什麼好性子。
眼下寶釵得了宮裡的恩典,姑媽還指不定怎麼眼紅呢。
天地良心,自己在府裡兢兢業業的助她管家,竟然還想著拉自己放利錢,還是為了給她的好女兒元春送銀子。
鳳姐一想到此,氣就不打一處來。
若非母親點醒自己,府中是否要辦大型的活動,她都還不會起疑。
這一打聽才知道,若不是元春寄了家書回來,她那個好姑媽又怎麼會生出放利錢的心思。
當真是她的女兒才是女兒,其他人都是墊腳石罷了。
鳳姐忍下心中的怒意,喚來平兒。
“你去庫房,將我那套鑲紅藍寶石的頭麵拿來,送去給寶姑娘。”
平兒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議。
“二奶奶,那套頭麵可是您嫁過來是老太太賞的,據說是先皇禦賜之物,極為貴重。”
“我這既是姐姐又是嫂子,送個頭麵又如何,你且放心去吧,得讓寶姑娘分清,誰才是心裡有她的人。”
鳳姐此話一出,平兒就懂了大半,是啊,闔府上下都知道寶姑娘明日要進宮了,今晚定然少不了送禮的人。
可若是王夫人這個當姨媽的送的還不如鳳姐,那寶姑娘心裡會如何想呢。
反正以王夫人那個小氣勁,她是舍不得送什麼好東西出去的。
“奶奶放心,奴婢這就去送。”
平兒會意,給了鳳姐一個安心的眼神。
鳳姐的想法並不難猜,如今賈家的男人靠不住,她必得想些辦法為自己自保,且不說寶釵今後如何,就當是為自己結交個善緣。
王夫人顯然沒有這個氣量,一回到榮喜堂,當場便氣的摔碎了一個茶杯。
賴大家的見此,急忙收拾起來。
“太太消消氣,這寶姑娘進宮去,無非就是為了婚事,也未必就是皇後娘娘相中的,也有可能是親王福晉托了皇後娘娘相看呢!”
王夫人這才定下心來,仔細思索著賴大家的話。
是啊,寶釵此次進京本就是為了參加明年的選秀,如今四阿哥和五阿哥都娶了嫡妻,保不準是哪個宗室太太看中了寶釵。
再說了,這寶釵進宮若不是為了婚事,難不成還能是為了朝堂之事。
自己真是多慮了,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越過元春的,元春以後可是要當娘娘的。
“你去庫房裡,挑幾匹鮮亮的料子,送去給寶釵吧。”
然而此時回到自己院中的寶釵,心情卻是十分不平靜。
明日進宮,定然不是皇後娘娘的意思,一定是皇上!
是皇上意識到了羊毛的重要性,迫不及待的宣召自己進宮麵聖。
不管五福晉和公主用了什麼辦法把她的名字送到了聖上跟前,此刻她似乎理解了為什麼古代讀書人總會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受了。
感謝五福晉,給了她這個機會,從今以後,薛寶釵願為五福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薛姨媽看到女兒如此出息,前些天被薛蟠的事打擊的一蹶不振的樣子也不複存在了。
而是打起精神給女兒分析道宮中各處的內情。
薛姨媽雖然遠嫁到金陵薛家,可她也是王家出來的姑娘,自小對這些宮廷內部關係便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往日不告訴女兒,是因為用不上。
如今,這些陳年舊事也算是派上用場了。
“王家有位姑奶奶,乃是先帝爺的密太妃,正是如今的莊親王生母。不過她確是王家旁支的一位姑奶奶,自小長在蘇州,我也是嫁到了金陵之後,才與她母親相熟。”
“原本此次選秀,我是打算托關係找找密太妃,請她幫你謀條出路的。”
寶釵萬萬沒有猜到,母親平日裡不聲不響的,竟然還想到了走密太妃的路子。
“母親,怎的哥哥出事時,你沒說此事!”
“你哥哥我是指望不上了,這樣金貴的關係,還是得靠你啊,寶釵,咱們薛家如今,就靠你了。”
提起薛蟠,薛姨媽的臉上便是萬分的後悔莫及,慣子如殺子。
她時到今日,才明白這句話。
不能再讓他拖累自己的女兒了。
而寶釵聽到母親這樣說,心裡也感動不已,她整日在布莊忙裡忙外,瞞得過賈家其他人,可瞞不過母親。
如今母親把話挑明,倒也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日後不管哥哥到底能不能立起來,薛家都要掌握在自己手裡。
寶釵暗暗打定了主意,明日進宮,便請聖上允許自己招婿。
雖然她知道這個想法很冒進,甚至有可能會引起聖上的反感,可她還是要試上一試。
若是連撐起薛家的膽量都沒有,又談何為皇帝做事。
羊毛雖是惠及民生的好物,可對於布莊來說,卻觸犯了不少人的利益。
試想平明百姓們天冷了不來買棉布,反而去織毛衣,那這些布莊定要把矛頭對準自己。
可她不怕。
若沒膽子,便不乾這票大的了。
既然踏上了這條道,那就是一路走頭,披荊斬棘。
黛玉也聽說了寶釵明日要進宮的消息。
她已然猜到了,定然是寶釵想辦法把羊毛獻給了皇上。
此刻她的內心,卻是有些恍惚。
再看看這幾日自己整理的這些書卷,它們將來也會讓自己名揚天下嗎?
黛玉其實對現在做的事很糾結。
一方麵,以女子之身對科舉考試的內容評頭論足,若被那些儒生知道了,她會背上一世罵名。
可另一方麵,自己與那位明陽先生的書信往來中,對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子。
沒錯,自那日黛玉從明淨書齋回來後,黛玉便以那日在書齋聽學的一名舉子的名義,寄了一封書信給了明陽先生。
而明陽先生也十分認可自己的觀點,甚至還給她回了信。
這給了黛玉莫大的信心。
連明陽先生這樣的經世大儒都未曾發覺自己的女子身份,更何況是那些天天之乎者也的讀書人。
再說了,就算是真的需要會麵,她就女扮男裝捏造個身份,也不是不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