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1 / 1)

殿內檀香悠遠,溫暖如春。

“你來了。”

皇後朝她招手,慈愛道:“好孩子,難為你還記得本宮。”

阮箋雲順從地走過去,餘光將整座宮殿巡視了一圈。

朝著太子斂衽一禮後,她主動坐到了皇後的另一側,利用皇後將自己與太子隔開。

“母後,怎麼不見嫂嫂?”她裝作不經意般問道,刻意忽視皇後身側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皇後拍拍她的手:“儀兒頭疾犯了,太子便來陪本宮說說話。”

“你的風寒可好些了?”

阮箋雲笑著道:“好全了,謝母後惦念。”

兩人又說了些閒話,被冷落在一旁的裴則桓卻遲遲不起身告辭。

阮箋雲正疑惑著,皇後終於也注意到了,轉向一旁的兒子:“桓兒,你可還有事?”

“無事。”

裴則桓終於起身,目光在阮箋雲身上停留了一瞬,頷首告辭,“母後,九弟妹,家宴見。”

阮箋雲無言,隻垂首還以一禮。

一步,兩步,聽到裴則桓沉穩的腳步聲淡出大殿,她才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直至現在,籠罩在自己身上無形的威壓才儘數消散。

裴則桓走了,阮箋雲便與皇後接著閒聊,有意無意提起裴則毓兒時的趣事。

裴則毓並非皇後親子,向來都是扔給宮人帶,又怎可能說得出個一二三來,奈何阮箋雲問起,也隻得勉強揀了印象裡僅有的幾件。

然而她所記得的,大多都是孔嬤嬤稟報給她的,如此一來,話題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孔嬤嬤。

皇後終於記起了什麼似的,道:“說起來,孔嬤嬤伺候得如何?”

那老貨早便與她說了阮箋雲整治廚房的手段,倒是她竟忘了。

此時想起,不由得眯了眯眼,心說自己倒是小看了麵前的人。

看起來一副清瘦少話的樣子,不想手腕卻是不軟。

阮箋雲知她心裡明鏡似的,卻也不介意陪皇後做個體麵人,隻笑著道:“孔嬤嬤是母後身邊出來的人,自是極好的。”

“隻有些時候,恐對殿下太過無微不至,難免有些疲累。”

皇後道:“你不必憐惜她,她是做奴婢的,聽主子話,為主子活,自是理所應當。”

阮箋雲笑了笑:“母後,兒媳方才表意不清,是殿下顧忌嬤嬤感受,配合嬤嬤做事,難免疲累。”

皇後察覺出一絲不對,然而阮箋雲聲音溫柔和煦,令她全然挑不出錯處。

於是隻得順著她道:“這怎麼行,如今你既為老九的妻子,自然要以他為先,怎能因為一個嬤嬤而耽擱了他?”

“有母後這句話,兒媳便放心了。”阮箋雲柔聲道,“孔嬤嬤種種行徑,兒媳都誤以為是得了母後的首肯,因此束手束腳,不敢逾越分毫。”

目的既已達成,她也懶得繼續與皇後虛與委蛇,又聊了幾句,便借口告辭。

然而正準備起身,忽聽宮人傳喚道:“娘娘,章太醫來給您診脈了。”

皇後自生育後便一直有舊疾,素來是這個時辰請人來診平安脈的。

章太醫?

阮箋雲動作稍頓。

原來章太醫專管鳳儀宮,她還以為是裴則毓的專屬太醫。

她起身告辭,正巧與章太醫相向而過,便向對方頷首致意。

然而奇怪的是,對方卻仿佛一個陌生人般,規規矩矩地行禮請安。

阮箋雲心下生疑,然而眼見章太醫已經走到了皇後身邊,便隻能作罷。

或許隻是因為章太醫重禮罷了。

她將這事拋之腦後,轉身走出鳳儀宮。

從皇後處出來,去往大殿的途中,恰好碰到了裴元斕。

“你來得倒早,”裴元斕依舊是往常打扮,與她走到一處,“我派曙雀去九皇子府尋你,原是打算同你一道去呢,不想你卻先來了。”

阮箋雲笑笑,道:“我原以為您不來的。”

據裴則毓說,從前裴元斕都以感傷駙馬亡故為辭,借口不來,她便隻當今日亦如往年。

裴元斕漫不經心道:“從前確是懶得折騰。”

“但今年你在,也就有趣了些。”

阮箋雲還不曾接話,她便徑直轉移了話題:“今晚有熱鬨看了。”

“還沒見過你那表哥吧。”

見阮箋雲一臉迷茫的神情,裴元斕下頜朝著容華宮的方向揚了揚,嗤笑道:“他還不曾選妃呢。”語氣含了幾分輕蔑。

的確尚未娶妻,不過美妾倒是有好幾房,連孩子都有了兩三個。

“不出意外,你那姑母今晚也會跟來。”

“阮貴妃的禁足解了?”阮箋雲回想起方才在鳳儀宮的情景,心下了然。

怪不得皇後神情不虞,連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裴元斕不置可否。

“無所謂解與不解,看在老六的份上,陛下今天也會許她跟來。”

她聲音輕鬆,仿若閒聊:“從前不分藩,還能說是因為老六尚未娶妻。”

“待他娶妻了,你猜陛下會如何處置?”

是繼續讓他在京中當六皇子,還是封個藩地的王爺?

阮箋雲隻搖搖頭,擺明了對此事三緘其口。

有些事,裴元斕能說,她不能。

更何況這是在宮闈之內。

裴元斕知她身份敏感,便也不再說了,兩人又換了個話題,看時辰差不多了,便雙雙朝宴廳大殿而去。

宴廳設於長樂宮,坐北朝南,門前正對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隻見其中蓮葉荷花,風亭水榭,周遭煙柳花樹隨風而舞,可謂美輪美奐。

此時天色漸黑,八角宮燈一盞盞燃起,將整座大殿照得恍若白晝。

賓客大多都來了,高朋滿座間,阮箋雲卻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的裴則毓。

他今日穿了一身淺青衣衫,更顯得膚色蒼白若紙,如一隻棲息的雪鶴,此時支手撐在案上,凝眉望著琉璃酒樽,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眼珠一動,透過酒樽杯壁,與阮箋雲對視。

阮箋雲刹那間說不出什麼感受,隻覺心臟一空,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心底流淌。

她斂眉朝著裴則毓走去,在他身側落座。

桌案下,兩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隨即一觸即分。

裴則毓微微蹙了蹙眉。

阮箋雲有些慌亂,立刻將手縮回來,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

她沒錯過裴則毓一閃而過蹙起的眉心,抿了抿唇,眼神變得黯淡了幾分。

正躊躇著張唇,想對裴則毓道聲歉,下一瞬,身上忽地多了一件披風。

淺淡的桃花香鋪天蓋地籠罩住她,阮箋雲有些怔忡地抬頭,恰好迎上裴則毓的目光。

他對她勾了勾唇角,道:“是我的披風。”

她的手太冷,簡直像個冰塊。

阮箋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含在舌尖徘徊了半晌的“對不住”,說出口時卻成了“多謝殿下。”

她不著痕跡地扯了扯披風,讓它將自己包裹得更緊一些。

不多時,成帝帶著一眾後妃浩浩蕩蕩地來了。

阮箋雲抬眼一看,已是座無虛席。

人齊了,笙歌起,宴席開。

成帝照舊問了幾個子女的近況,問及裴則毓時,還調笑了幾句,叮囑他們夫妻快些給他添個皇孫。

阮箋雲低著頭故作羞澀,無人看到的角度裡,濃長如蝶翼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遮住她眼底的情緒。

兩人還未圓房,更談何子嗣?

“原來這位便是表妹啊。”

阮箋雲聞聲抬頭,便見裴則毓左上首處坐著一個男子,此刻正盯著自己。

眉眼和阮貴妃幾分相似,偏偏眉粗而濃黑,瞳仁隻露出半顆,也就是民間俗稱的“下三白”,鑲嵌在俊朗的臉龐上,顯出幾分戾氣凶相。

她心下了然此人身份,遂頷首見禮道:“見過表哥。”

裴則逸對她這聲“表哥”挑了挑眉,沒再說什麼,轉而去與他人說笑了。

成帝見狀哂笑一聲,道:“朕這幾個兒女裡,就屬你最讓朕操心了。”

“如今連老九都已成親了,你何時才能定下來啊。”

阮箋雲捕捉到皇後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果不其然,下一瞬阮貴妃的聲音便響起:“你父皇說的是,逸兒,你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

她似嬌似嗔道:“逸兒這孩子眼光高,臣妾這個為娘的擇妻,恐不入他眼,陛下快替臣妾想想辦法吧。”

阮貴妃年歲已不小了,然而用這種語氣說話卻並不讓人反感,反倒有一種女兒家的嬌態,加之她與成帝已有近一月不見,此時見到,更是彆有一股新鮮。

成帝素來最吃她這一套,聞言毫不猶豫地便允了:“這有何難?命欽天監擇個良辰吉日,將京中適齡貴女召來,讓老六自己選便是了。”

此舉正合阮貴妃心意,她當即眉開眼笑,伸展玉臂朝成帝舉杯道:“臣妾替逸兒謝陛下~”

席中眾人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地繼續宴飲起來,心中各自盤算著朝中誰家有適齡的女兒。

今日清明,因此案上均是冷食,阮箋雲正思忖著吃些什麼,就見旁邊伸來一雙銀箸,往她盤中銜了一塊糕點。

是裴則毓。

“女子宜少吃冷食,先吃點這個墊下肚子,待回去再讓廚房給你做些。”

阮箋雲彎了彎眼睛,應了一聲。

酒過三巡,月上枝頭,夜漸深。

成帝乏了,先回寢宮休息,剩下的人便也識趣地各自散場,打道回府。

皇後體恤阮箋雲奔波辛苦,便道:“不如今日便歇在宮中吧,本宮命人將貞貴嬪的寢宮收拾出來,你與老九同住。”

阮箋雲聞言,下意識看向裴則毓。

貞貴嬪,是裴則毓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