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貴嬪從前不是貴嬪,她還活著時,隻是個小小的貴人,就連封號也是死後才得到的。
裴則毓麵色毫無波瀾,溫聲道:“就照母後的意思做吧。”
皇後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他身上轉了一圈,頷首吩咐下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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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則毓記得貞貴嬪的住處,便沒讓小太監引路。
青靄和時良先去收拾了,寂靜的宮道上隻餘他們兩人。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細細的,宛如一條跟在身後的尾巴。
阮箋雲走在他身側,躊躇半晌,還是開了口。
“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沒加前綴,但裴則毓聽懂了。
她在喚他的母親為“母親”。
心底莫名湧生出一股奇妙的觸感,似乎世界上忽然有另一個人,和他共享著同一份靈與血。
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他舉目望向月亮,聲音輕而緩。
“……我已經,快記不得她的樣子了。”
“她是個很溫柔的人。”
那是一個慈愛的母親,從不曾對他說過重話,總是耐心、細致地對待他,是他兒時最心安的存在。
裴則毓頓了頓,目光落到阮箋雲身上。
沉默許久,他道:“你和她很像。”
月光給眼前的女子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清暉,那雙細瘦的罥煙眉因著自己的話微微蹙起,似含了一抹淺淡的哀愁。
他望著阮箋雲,眼神裡流露出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溫柔:“但你比她勇敢。”
母親是怯懦搖曳的花,她卻是一株挺拔的韌柳。
阮箋雲怔了怔,望見了裴則毓眼底的哀傷,剛要開口安慰,卻聽腹中傳來一聲響動。
“咕嚕。”
聲響雖輕,但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
方才兩人間若有似無的氣氛霎時全無。
她這下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隻覺兩頰溫度極速飆升——
想也沒想,猛地蹲下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臉全部了埋進去。
臉頰燙得近乎蒸發,她死死咬著唇,因為抱得太用力,連身體都微微發著顫。
丟死人了!
裴則毓怔了一瞬,隨即卻因為她下意識的反應失笑出聲。
聽說西域有一種鳥,遇到天敵時,就會立刻將自己的頭插進沙坑,蜷縮身體。
他沒見過那種鳥,但想來與阮箋雲此時的模樣差不多。
聽到他低淺的笑聲,阮箋雲將自己抱得更緊了,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裴則毓笑夠了,才大發慈悲地停下來,彎腰點了點她露在外麵的額頭。
“不丟人,起來吧。”
阮箋雲像一隻鵪鶉一樣一動不動,裝作沒聽到他的話。
見她沒反應,裴則毓挑了挑眉。
下一瞬,阮箋雲整個人騰空而起。
失重的感覺襲來,她下意識驚呼一聲,就近抱住了什麼東西。
她耳朵貼著他的胸膛,隻覺裴則毓的低笑像是從胸腔裡震發出的。
“走了這麼久,夫人既累了,就讓為夫代勞吧。”
阮箋雲被他臊得麵紅耳赤,雙臂圈著他的脖頸,悄悄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裡裝鵪鶉。
溫熱的鼻息噴灑在裴則毓頸側,他無聲地勾了勾唇角,隻覺她在懷中實在乖巧,如同抱了一團雲,輕若無物。
小臂牢牢錮她瘦窄的纖腰,腳下依舊走得穩穩當當。
月明風清,阮箋雲耳邊隻能聽到他疾而穩的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身下之人終於停住腳步。
青靄原本和時良一同候在殿門口,遠遠見到裴則毓橫抱著阮箋雲走來,雙雙驚愕地張大了嘴。
驚訝過後,對視一眼,紛紛識趣地退下。
到地方了,裴則毓輕輕搖晃了一下懷中的人,含笑道:“放心吧,沒人看見。”
阮箋雲終於舍得從他頸窩處抬起眼,確認周遭無人後,才忙不迭地鬆開手,要從他懷裡下來。
哪知裴則毓卻仍維持著抱她的姿勢,甚至故意抬高些許,不肯讓她腳沾到地。
對上阮箋雲茫然無措的目光,裴則毓眼神很是無辜。
“夫人見諒,為夫手臂舉了這麼久,有些酸軟,一時放不下來也是人之常情。”
見她仍是一副愧疚中帶著迷茫的神情,裴則毓才出聲提醒道:“或許夫人哄上幾句,便能放鬆了。”
阮箋雲聞言才醒悟過來,他竟是在逗她!
一路被戲弄的羞惱此時湧上心頭,她眼睫一顫,脫口而出道:“殿下縱然公務繁忙,也不要疏於鍛煉的才好。”
“前幾日在街上,我見朱將軍單臂抱起夫人時,如抱小兒,毫不費力呢!”
朱將軍懼內之名朝中人儘皆知,這是她從裴元斕那知道的。
至於什麼單臂抱夫人,都是她情急之下胡謅的。
裴則毓聞言,微微眯起眼。
抱她一路不說,居然還嫌他不如彆人家的夫君力氣大。
“我兒時曾見一西域胡人,能將女子拋至空中,再從下接住。”他忽然轉移話題,道,“不然,我與夫人也試試吧。”
說罷,就作勢要將她往上拋。
阮箋雲嚇得立刻抱住他的脖頸,死死貼著他的胸膛不肯動彈。
裴則毓才沒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她,附到她耳畔吹了口氣,滿意地看著那玉雪瑩潤的耳尖一點點漫上血紅。
“說不說?”
阮箋雲從前何曾遇到過這種陣仗,隻恨自己今日才知道,原來這等表麵光風霽月之人,壞起來也是很難纏的。
她豁出臉皮,低聲喚了一句:“……夫君,饒了我罷。”
身下之人動作微微一頓,阮箋雲瞅準時機,魚一樣從他臂彎裡滑了下來。
甫一沾地,便慌不擇路跑進殿裡。
留下裴則毓站在原地,望著她跑掉的背影低笑。
夫君……嗎?
他忽然覺得,當初選擇和阮玄做這筆交易,有些物超所值的劃算。
—
阮箋雲把自己關在房裡半晌,好不容易等臉上的溫度消下去了,又聽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她盯著門口半晌,還是磨磨蹭蹭地過去開了門。
打開殿門,她鼻尖一動,一陣熱騰騰的食物香氣鑽入鼻腔。
順著香氣來源望去,裴則毓正單手托著食盤,倚在門邊,笑吟吟地看著她。
一見到他,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又緊張起來,阮箋雲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隻低聲道:“殿下來做什麼?”
裴則毓挑挑眉,道:“自然是休息。”
“時間不夠,他們便隻收拾了正殿,隻能委屈夫人,今夜同我擠一擠了。”
阮箋雲連忙側過身子,讓出他進來的道。
這話說的,這本來就是他母親的寢殿,該是委屈他與自己擠一擠。
倒是她習慣了成婚後依舊獨居,竟忘了自己住的原本就是他的皇子府。
裴則毓將手中的食盤放到桌案上,回頭看她:“夫人若再不來,飯就該涼了。”
阮箋雲收斂心神,應了一聲。
案上的飯不多,三碟清淡小菜,以及兩碗碧梗米粥,擺了兩雙箸、兩把匙。
裴則毓坐在她對麵,頗為慵懶地支手撐著下頜,目光示意她坐下。
“委屈夫人,今夜將就一下。”
已經偃旗息鼓的饞蟲此時被飯菜的香氣喚醒,阮箋雲還真感覺自己有些餓了。
她不再推脫,抬箸銜了一筷時蔬,放進嘴裡。
齒間咀嚼了片刻,滋味鮮爽,不掩時蔬本身清新的味道,竟是意外的美味。
“……這樣晚了,禦膳房還有人在任嗎?”
阮箋雲咽下口中飯菜,才開口問道。
“自然不在。”
“那……”她口中含了一口碧梗米粥,軟糯香甜的口感讓人欲罷不能,隻能用眼神詢問裴則毓。
“小廚房有食材,我隨手做了幾道。”裴則毓輕描淡寫道。
阮箋雲正要要咽下口中的粥,聞言忍不住劇烈嗆咳起來。
“慢點。”裴則毓伸手幫她輕輕拍著背,一臉無奈。
她至於這麼驚訝嗎?
阮箋雲緩過勁來,感受著口腔裡殘留的飯菜香氣,仍是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怎麼會……”
“去護國寺時,偶爾也會幫著做些齋飯,次數多了,也就上手了。”
阮箋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念著剛才差點嗆到,便不再多言,默默喝著碗裡的粥。
九皇子親自做的飯,可不是誰都有幸嘗到的。
一碗粥下肚,胃裡重新被暖意占領,連渾身都逐漸暖和了起來,連帶著她的心情也十分舒暢。
吃完夜宵,又收拾完碗筷,離就寢也還有些時間。
但兩人今日都有些累了,於是一致決定早早沐浴熄燈。
淨房隻有一間,阮箋雲先去。
青靄在幫阮箋雲沐浴時,忍不住悄悄湊近她道:“今夜您和殿下……”
阮箋雲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隻笑笑道:“不會的,今日是清明。”
青靄聞言略有些遺憾。
成婚這麼久,殿下還是頭一次與姑娘同處一室,甚至同處一床。
這麼久還不圓房,該不會是……不行吧?
她這邊胡亂揣測著,阮箋雲卻不著急,甚至有閒心翻了個身,趴在浴桶邊沿道:“他不急,我也不急。”
這種事,還是水到渠成的好。
怕裴則毓等久了,她洗得差不多便出來了。
聽到淨室門推開的聲音,裴則毓下意識抬眼望去。
阮箋雲身上隻裹了薄薄一層寢衣,服帖地勾勒出窈窕身形,一把細腰不盈一握,墨發如瀑,一張雪白的小臉也被蒸得兩頰泛著熏紅。
目光落在某處上,他眼神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