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封請帖送了過來。
阮箋雲彼時正在梳妝,隨口問道:“誰的?”
青靄拆開一看:“是四公主府送來的,說是三日後公主生辰宴,請您和殿下一同過去呢。”
四公主府。
阮箋雲應了一聲,回憶起這兩日惡補的京城人際網。
四公主裴元斕,是陛下眾多子嗣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生母隻是一介貴嬪,不得聖寵,母家平平,容貌僅為中人之姿,才華也並不出眾。
若是如此便也罷了,偏前兩年剛納了駙馬立府獨居,誰知成婚不過月餘,駙馬便暴病而亡。
從那以後,又多了個“克夫”的名聲,是以現在仍是一人寡居公主府。
“可問過殿下的日程了?”
“時良來傳了話的,殿下年年都去,今年也一樣。”
京中人慣常捧高踩低,裴元斕不得聖寵,四公主府門庭便向來冷清,皇室宗親裡每年不曾缺席她生日的,裴則毓是獨一個。
阮箋雲“嗯”了一聲:“那你著人寫了回帖送去。”
“是。”
青靄領完命,就下去吩咐打點了,獨留阮箋雲一人坐在房內,撐著下頜思索該送些什麼。
裴元斕為人低調樸素,似乎並無什麼鐘愛之物。
凝目思索了片刻,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她記著……四公主似乎有好幾個茶園來著?
三日彈指一揮間,轉眼便到了生辰宴那日。
阮箋雲晨起梳妝完,又問了一遍青靄:“那套汝窯天青釉茶盞可帶上了?”
青靄抿嘴笑:“小姐放心吧,您這都問第三遍了。”
阮箋雲鬆一口氣,聞言又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京中聚宴,是以一千萬個仔細,隻怕到時出了岔子,丟了九皇子府的臉麵。
四公主府由裴元斕親自選址,坐落在城東,遠離京城主乾,是以周圍門戶稀少,十分僻靜。
兩人到的時候,門口卻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竟是異常熱鬨。
隻是從馬車上下來的大多是如花美眷,男賓卻少見。
阮箋雲原先還有些意外,隻覺京城比自己原先預想的要有人情味些。
然而走了一陣,發覺數道明媚嬌豔的目光頻頻落到自己身側之人身上,便明悟了幾分。
名為替四公主慶生,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裴則毓。
九皇子正妃的位置雖是沒了,但那般風清骨峻的人兒,若是能當上側妃,也是極好的啊。
不過這便與她無關了。
阮箋雲斂眉,不再去想。
交了帖子,便由下人領著進府。
阮箋雲一進廳堂,便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識看向身側的裴則毓,卻發現那人此時目光越過眾人,正巧望向那個方向。
再轉頭順著裴則毓的目光望去,忽地注意到了熟悉身影旁另一個纖細卻陌生的身影。
方若淳此時也看見了他們,興高采烈地拉著那道纖細身影飛奔過來,歡呼一聲:“毓哥哥!”
阮箋雲就是在這時看清了那人的臉。
柳月新眉,芙蓉玉麵,眉眼天然含了笑意,眸色漾開若一汪春水。
杏紅衣裙隨著她柔軟的腰肢盈盈下拜,像一枝抽條舒展的花莖。
“臣女見過殿下,皇子妃。”
暗香盈鼻,阮箋雲抬眸,餘光瞥見裴則毓的目光落到那人臉上,停留了片刻。
隨即才聽到他清潤的聲音響起:“許二姑娘不必多禮。”
電光石火間,她好像明朗裴則毓“心有所屬”的對象是誰了。
“毓哥哥,我們快去喝茶,四皇姐的茶向來都很好喝!”
方若淳上前拽著裴則毓的衣袖就往裡走,目光掠過立在一旁的阮箋雲。
動作一頓,正猶豫是否要拉她一道去,忽地想起了許令窈那句“從未見九殿下對誰這般上心過”。
立時縮回手,頭也不回地把阮箋雲撇下了。
阮箋雲還沉浸在自己的猜想裡,絲毫沒注意到方若淳的動作。
直到身邊響起一道聲音:“皇子妃?”
阮箋雲回神,看到色若春花的許二姑娘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皇子妃若不嫌棄,便與臣女一道去品茗吧。”
嗓音也婉轉嬌柔,如鶯啼,如細雨。
她收斂起心中情緒,輕聲應好。
交換過齒緒閨名,才發現許家二姑娘竟是比她還要大上月餘。
“臣女母親也是江南人,是以一見皇子妃,便覺十分親切呢。”許令窈笑著道。
阮箋雲聞言,心下不由生出幾分好感。
難怪她這般柔情似水,比起自己,更像是那溫柔水鄉生出的女兒。
兩人進了廳,本要相鄰落座,偏生方若淳此時又硬拽了許令窈過去,與裴則毓一左一右而坐。
裴則毓原本閉著眼,忽地覺察到方若淳身側多了一人,睜眼一瞧,揉揉額角站起身來。
“阿淳乖,我還有要事,你們自己玩。”
他方才見著許令窈身後掛著的那幅《陸羽烹茶圖》,心中對觀茗居主人忽地生出一點靈感。
機會難得,說不定四公主府會有線索。
許令窈瞧著他離去的背影,紅唇微張,眼圈驀地一紅。
落在阮箋雲眼裡,便成了兩人近鄉情怯,愛彆離苦。
自己莫名便做了那打鴛鴦的棒。
於是隻低頭默不作聲地啜著茶。
甫一入口,眼底卻忍不住溢出一絲驚歎。
早便聽聞四公主擅烹茶,今日得鑒,果真如此,在阮箋雲曾飲過的茶裡,能躋身前三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略苦了些,破壞了茶湯原有的醇淨意境。
這會子功夫,堂上人也陸續多了起來,有不少女眷在阮箋雲周圍落了座,許多人之前不曾見過她,不免多了些竊竊私語。
“就是她?”
戶部黃侍郎家的女兒打量了片刻,從鼻腔中發出了不屑的一聲,“瞧著也不過如此。”
不過肩頸更薄些,脊背更直些罷了。
“萱姐姐小聲些,”旁邊一人噓了一聲,“若是叫她聽見了,可如何是好?”
“聽見便聽見,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難道我還怕她不成?”黃萱嗤笑一聲,注意到她對麵的人,頓時眯了眯眼,手肘輕懟身側之人,“哎,那個不是你家二房的妹妹?”
“嗯?”
許令綰懶懶轉頭,順著她目光望過去,敷衍地應了一聲:“還真是。”
不過隻這一眼,便繼續把頭扭向一邊,似是不感興趣的樣子。
“果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連狐媚子都湊到一處去了!”
黃萱早便瞧她這位妹子不順眼,當即冷笑一聲,招呼身邊的人:“走,去見見我們這位皇子妃。”
許令綰微微蹙眉,伸手拉住她,一副不甚讚同的樣子:“你又何必去找她們麻煩呢?”
“放心,不會過火的。”
黃萱說完這一句便推掉了她的手,徑自帶著兩三個人走了過去,留下許令綰在身後無奈歎了口氣。
阮箋雲原本正垂著眼出神,忽覺一片陰影落在眼前。
抬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十分豔麗的臉,隻一雙秀眉高高挑起,平添了幾分戾氣。
“見過九皇子妃,久仰皇子妃大名,今日一見,風采果然令人神往。”
阮箋雲見著她翹起的嘴角,也勾了勾唇,溫聲道:“黃姑娘不必多禮。”
黃萱原本正準備自報家門,聞言不由得一怔:“皇子妃知道我?”
“戶部黃侍郎家的掌上明珠,誰人不知?”阮箋雲輕笑一聲,將手中的茶盞擱在一旁的小案上,抬眸望向她,“黃姑娘可是有事前來?”
“我……”對上那雙溫柔清淩的眼眸,黃萱還未來得及開口,忽地被一旁的許令窈打斷:“黃家姐姐。”
她笑吟吟地走過來,故作親昵地挽住阮箋雲的手:“姐姐們在說什麼悄悄話,怎麼不帶上我?”
阮箋雲垂眸,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觸碰。
她還不習慣和不親近的人挨得太近。
黃萱原本歇下去的氣焰,見到她便陡然又升了起來:“我與皇子妃說話,管你什麼事?”
“歌伎之女,哪裡來的臉麵,也配叫我姐姐!”
她口氣如此嫌惡,阮箋雲不免微微蹙眉,轉眸看向許令窈,果見她淚盈於睫,纖細的身形搖搖欲墜。
“皇子妃還是與我一道去庭院裡轉轉吧,”黃萱不由分說地拉著阮箋雲往外走,“免得待在這種人身邊,平白沾染了晦氣。”
倉促之間,阮箋雲匆匆回頭,隻看到許令窈站在原地,默默垂淚的樣子分外惹人憐惜。
她眉尖微動,忽然覺出一絲不對來。
為何許令窈一出現,黃萱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