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1 / 1)

溫顏嘴上說著不去,實際去的比任何人都要早,一早就坐在酒樓靠窗的位置,這裡視野最好,差不多能將沈鬆清走過的大多數街道都看清楚。

溫顏沒有任何遮掩的來到酒樓,雖然身邊沒有人跟著,但溫顏周圍還是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帶。

大多數百姓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時不時看一眼溫顏又低下頭,然後再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一番。

溫顏對這種場麵向來接受良好,自己專門為了讓柳疏桐不那麼懷疑自己,弄出來那麼多流言。

更何況,溫顏不久前又是宵禁又是摧毀房屋的,對自己在民間是什麼名聲心裡有數。

煙花在空中炸開,硝煙味混合著突然激烈的討論聲一同湧入溫顏的大腦,遊街誇官開始了。

沈鬆清穿著紅袍,帽上簪花,披紅掛彩,騎著高頭駿馬在一聲聲恭賀中朝著溫顏的方向緩緩而行。

沈鬆清大多數時候都是一身青衣,穿著紅衣的時候更顯得唇紅齒白,溫顏的視線下意識的就看向沈鬆清的身影。

“祝願徐姑娘日日開心。”

溫顏不知怎的又想起這句話,那日周圍是什麼情況,溫顏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沈鬆清的輕笑,那聲輕笑徹底駐紮在溫顏心底,久久不能散去。

溫顏想的出神,沒留意到滾燙的茶水就那麼澆在手背上,等溫顏覺得手背疼痛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過幸好杯中的茶水本就不多,手背隻是紅了一片。溫顏從小也是被徐銘一路摔打過來的,雖然比不上徐雲霆皮糙肉厚,但對這種小事也不會過於關心。

溫顏愣愣的看著通紅的手背,莫名想起一件事。

那是在溫顏六七歲的時候。

溫顏還記得那是一個很冷的冬日,房屋內早早就燒上炭火。當時溫珩也才三四歲,整個宮裡溫顏沒有同齡人,懶懶的待在房內不肯出去。

當時徐家風頭正盛,徐銘雖然不善官場,但也知道臣子權勢過大,必然會引起帝王不滿,為了避嫌,於是勒令徐雲霆隔幾日才能去找一次溫顏。

溫顏待在屋內不出去,徐蘇溢和溫弘又因為柳疏桐的事一直在吵架,坤寧宮內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冬天天氣乾燥,自然容易走水。燃燒的炭火迸濺出的火星子點燃周圍的簾子,然後就是熊熊燃燒的大火。

待溫顏被熱醒的時候,那個宮殿裡的火已經燃燒很久了,溫顏從床上下來,跌跌撞撞朝著沒有火的地方走。

溫顏縮在一個被火燒不到的角落,過了一會,終於有人發現這裡的異樣。

“走水了,走水了。”溫顏冷冷聽著那些宮女一邊喊一邊叫人。

燃燒後釋放出的煙霧熏的溫顏睜不開眼睛,外麵一桶桶水潑下去好像也並沒有什麼用,裡麵的火勢依舊不減。

火越來越大,留給溫顏躲的地方變得越來越小,就算溫顏捂著口鼻,那些煙霧依舊會順著呼吸進入口鼻,嗆的溫顏一直咳嗽。

溫顏現在回想起來,不禁想到:自己當時害怕嗎?

好像並沒有任何恐懼的感覺。

當時宮內大多數受寵的妃嬪,前一日還和溫顏一起言笑晏晏,明日就被打入冷宮或是莫名其妙死掉。經曆幾次這樣的事後,溫顏隱隱約約感覺,那些妃嬪的死都是因為自己。

於是溫顏很少和那些妃嬪說話,極力疏遠她們,可她們依舊會在某日悄無聲息的結束生命。溫顏終於明白,那些人的死都是因為自己的母後。

溫顏的思緒越來越遲緩,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溫顏當時想著:自己會和那些妃嬪一樣在後宮內死去嗎?

“阿顏!”

那是一聲極其淒厲的呼喊,溫顏掙紮著睜開眼睛,那是徐蘇溢的聲音。

徐蘇溢不知道說了什麼,很多人的聲音同時出現,像是在極力勸阻。溫顏已經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隻想就此睡過去。

溫顏暈過去的前幾秒,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將自己抱起來,從宮殿裡出來。

溫顏接觸到冷風的那一瞬間,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死裡逃生的感慨,而是很多嬪妃又要死在宮裡了。

溫顏過了很多日才醒過來,當時第一眼看見的人是徐蘇溢,溫顏敢保證,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的徐蘇溢。

在溫顏印象裡徐蘇溢雷厲風行,時時刻刻都一絲不苟,全身穿著更是華貴無比。可現在的徐蘇溢,頭發淩亂,眼睛紅腫,雙眼裡全是血絲,甚至身上的衣服都像是被煙熏烤過。

她就那樣坐在溫顏床邊眼淚止不住的掉,像是平常人家裡溫柔慈愛的母親。

在徐蘇溢注意到溫顏醒後,一把抹去眼睛裡的淚水,神情瞬間變得冷漠,她又成了皇後。

溫顏注意到自己身邊的人又換了一批,除了翠翠。溫顏沒有去問那些人去哪了,他們除了死沒有其他的路。

隔了數月之後,溫顏才偶然聽聞,當日失火是一個已經懷孕的昭儀所為,而那個昭儀已經被賜了毒酒,早早就死了。

溫顏明白這絕對不是她做的,那隻是一次偶然失火。

溫顏去找了徐蘇溢,將自己的想法仔仔細細說了一遍之後,徐蘇溢沒有多大反應,她就坐在那張精美又華貴的椅子上,垂眸看著下麵據理力爭的溫顏。

溫顏在觸及徐蘇溢眼睛的時候,嘴裡的話全部卡住。

溫顏清晰的從那雙淡漠、視人命如草芥的眸子裡讀出,徐蘇溢知道這隻是一個意外,徐蘇溢知道這件事和那個昭儀無關,徐蘇溢隻想讓那個人死。

當時的溫顏不明白,為什麼徐蘇溢要殺人?為什麼徐蘇溢能借著自己的手去殺害無辜的人?

為什麼自己差點被燒死,都換不來徐蘇溢的任何同情憐憫,還要把件事當做她手中的殺人的利劍。

溫顏忽然想知道,徐蘇溢坐在自己床頭的時候,是在想自己唯一的女兒活不了了,還是在想怎麼好好利用這件事去對付其他人。

後來溫顏在很長一段時間無比討厭徐蘇溢,溫顏明白剝奪生命是成國最嚴苛的律法,可徐蘇溢跳過一切環節,隨意剝奪後宮內嬪妃的性命,她的所作所為就像一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隨著溫顏越長越大,在某一次與翠翠的閒談中得知,當日是徐蘇溢不顧宮女侍衛的勸導,直直朝著火勢最旺的地方衝進去,將溫顏救了出來。

徐蘇溢給其他無辜的人帶去苦難,甚至有時候會借著自己的手,作為一個正常人,溫顏是應該討厭徐蘇溢的。可徐蘇溢偏偏是那麼愛她,可自己偏偏也算是這些事的受益者。

多可笑的問題,一個受益者去憐憫受害者,可偏偏不能為受害者報仇,隻能口口聲聲說著都是徐蘇溢的錯,從而變成一個更令人憎恨的逃避者。

溫顏盯著杯子幾乎笑出聲,自己是比徐蘇溢更可恨的存在,應該在很早之前,同徐蘇溢一起深深地爛在地底。

“長公主殿下,您這裡被燙紅了,要擦一擦嗎?”

溫顏抬眼看去的時候,是一個梳著孩童發髻的小女孩。她怯生生的拿著一個帕子,在看到溫顏看過來的時候,揚起一個巨大的笑臉。

溫顏沒有接過那個帕子,不懂事的小孩不應該去接觸一個惡貫滿盈的罪人。

溫顏環視一圈,沒有見到這個小女孩的父母。不過等會就會有大人跑過來,將小孩抱走,並在私下說溫顏不是個好人,是個作威作福的壞人。

溫顏想著既然自己都已經是壞人了,於是開始毫無心理負擔的逗小孩:“小朋友,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女孩脆生生的回答道:“我知道,您是昭華長公主!”

“是嗎?”溫顏舉起雙手一張一合,學著老虎的樣子恐嚇小朋友,“我可是無惡不作的壞人,你不怕我把你從你父母身邊偷偷抓走嗎?”

小女孩愣了愣,溫顏立刻就後悔了,給小孩嚇哭了怎麼辦?

溫顏立馬開始想怎麼哄小孩,不過令溫顏沒想到的是,小女孩捂著嘴笑出聲:“長公主殿下怎麼會是壞人呢?”

溫顏怔在原地,自己有多久沒有聽過這種近乎誇獎的話了。

小女孩上前兩步拉起溫顏的手,溫顏任由小女孩將手帕纏在自己傷口上,在小女孩打了一個漂亮的結後,溫顏猛地回神抽回自己的手。

溫顏勉強的扯了兩下嘴角:“去找你父母吧。”

小女孩站在原地躊躇,雙手絞在一起,耳朵開始逐漸變紅,時不時偷偷看一眼溫顏,趁著溫顏不注意的時候,撲進溫顏懷裡。

在溫顏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溫熱的擁抱已經結束了。

小女孩指著樓下擁擠的人群:“我父母在下麵,因為長公主在這裡,來酒樓的人太多了,他們上不來。但我是小孩,很容易就擠上來了。”

小女孩收回手,學著大人模樣對著溫顏行了一個並不標準的禮:“有壞哥哥弄壞我們的家,又對我父母拳打腳踢,是長公主派人趕走了他,還為我們建了一個更大的房子。我們都很感謝長公主,長公主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溫顏從犄角旮裡記起這件事,一群官宦人家的紈絝子弟打著射箭的名頭,派人拆了十幾家房屋,又將房屋裡居住的人趕走。

溫顏偶然路過看見此事,順手收拾了那些人一頓,順便將自己閒置的地讓給了那些百姓,一件小事而已。

“多謝長公主殿下!”

這句話的聲音極大,溫顏順著看過去的時候,在下麵看見兩個被擠來擠去的身影。溫顏回過頭想和那個小女孩說話,可小女孩一溜煙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