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1 / 1)

沉默、寂靜、鴉雀無聲。

溫顏已經和翠翠大眼瞪小眼半天了,溫顏將翠翠的臉推向一邊:“你不瞪茶壺怎麼改瞪我了?”

溫顏收回手,翠翠的頭立刻轉過來:“上巳節,曲水流觴見麵。”

“其實我在河的另一邊。”溫顏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翠翠毫不客氣的說了一大串人名,他們都是公主府的家丁:“奴婢讓他們繞著曲水流觴圍了一圈,一寸一寸找。”

“本宮忘了不行嗎?”溫顏強詞奪理道。

翠翠說道:“奴婢差點就要進宮了。”

“這不是沒進宮嘛。”溫顏不在意的擺擺手,看了翠翠一眼,立刻想起能讓自己贏的理由:“本宮的錢袋呢?”

“額——”

翠翠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下來,就算自己把殿下的錢全部扔進古玩鋪子裡,這能告訴殿下嗎?

當然不能!

溫顏對著翠翠說出最後的宣判:“好哇!你個翠翠,竟然把本宮的錢袋拿去私用,你這個月的月銀沒了。”

翠翠一臉懊悔,溫顏得意的勾起唇角。溫顏和翠翠一同長大,年齡又相仿,小時候除了李蘭芝,就是翠翠和溫顏關係最好。

溫顏當然知道,翠翠沒事乾就喜歡往古玩鋪子裡跑,當時溫顏還跟著去了幾次,不過鋪子裡的成色完全沒有宮裡麵的好,溫顏漸漸的就不去了。

溫顏的錢袋向來是隨便放,長公主府不缺錢,溫顏更不缺,長公主府的所有人都默認一個真理,隨地亂丟的錢袋,誰撿到算誰的。

以前翠翠跟著溫顏出去的時候,用了之後,會拿自己的月銀偷偷補上,裡麵往往都會多出一點,溫顏發現了也沒多在意。

翠翠一個公私分的很開的人,這件事現在說出來,完全就是製勝法寶,可惜法寶隻能用一次。

“哦,對!殿下,換卷案移交給大理寺了。案件影響的人有禮部尚書,甚至還牽扯到了尚書令,往常這類牽扯甚大的案子都要有皇族坐鎮,皇上現在正在商量這次的人選。”

溫顏回應了一句:“知道了。”

“皇上,換卷一案牽扯甚廣,大理寺不敢擅動。”說話的人是大理寺卿趙永豐。

“諸位愛卿可有人選?”溫珩揉著眉頭,殿試在即,出了這檔子事,難免給讀書人留下朝廷無為的印象,所以這件事必須解決的快且漂亮,要給天下讀書人一個合理的解釋。

“臣舉薦安王。”

“安王?”溫珩差點就忘了這等人。

先帝子嗣稀薄,有一個公主在五年前就去北狄和親,安王是一個昭儀所出,平日不得先帝寵愛,溫珩繼位後,被柳疏桐打發去守皇陵了。

“不可,安王守衛皇陵,非大事不可出。”

“科舉換卷一案不是大事,什麼是大事?”

“自古以來,無審理案件就要皇子出皇陵的先例!”

“不選安王,還有其他人選嗎?”

兩個大臣本來吵的激烈,在這句話後,都靜默下來。是啊,除了安王,沒有其他人選了。

先帝還沒當太子的那段時間,底下的皇子為了太子之位打的不可開交,按理來說這個太子的位置實在輪不上先帝。

但那些皇子都在爭鬥中一一死了,誰都沒想打,最後成了太子當上皇帝的人,是當時與世無爭的先帝。

先帝沒有兄弟,溫珩自然也就沒了其他表兄弟。

李天寧在此刻站出來對著溫珩說道:“臣有一想法。”

“太傅請說。”

“臣舉薦長公主殿下。”

李天寧的話剛出口,朝堂之上更靜了,接著就是更大的吵鬨聲。

“安靜。”溫珩在扶手上重重一拍,緊接著喃喃道,“皇姐?”

趙永豐小聲說道:“這——長公主殿下畢竟是女子,不懂這案件中的諸多牽扯,萬一——”

“大理寺無能,需要長公主審理案件嗎?”李天寧緩緩說道。

趙永豐連忙跪下去:“大理寺會傾儘全力,以最快速度——”

趙永豐的話還沒說完,李天寧又是一記重錘:“大理寺不敬長公主嗎?”

趙永豐被李天寧一句接著一句,說的沒了脾氣。李天寧在朝上向來孤傲,天大的罪名說扣就扣,就連長公主都不放過。

趙永豐隻得跪下請罪:“皇上,臣萬萬不敢。”

李天寧說道:“那不就行了,長公主隻需要從旁監督,大理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換卷案,大理寺主審,昭華長公主從旁協助,在殿試之前,給朕一個完美的答案。”溫珩說完後,還沒等旁邊的太監說“散朝”,直接站起來離開,不願再聽這裡的朝臣多說一句。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樓易一聽說是溫顏從旁協助,當即就要反對,可沒想到溫珩走的太快,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下朝之後堵住李天寧的路:“尚書令大人竟是不覺長公主有錯嗎?”

李天寧沒理會樓易的話:“樓大人如若清白,長公主最終的結果必然與樓大人毫無關係。”

樓易不敢和這位三朝尚書令作對,更不敢和溫顏作對。先帝在時,溫顏的受寵程度完全不是溫珩可以匹敵,更何況溫顏的舅舅是當時風頭無兩的太尉兼鎮國將軍,幾乎所有的兵權都在他的手裡。

就算如今太尉已去,現在的驍勇大將軍徐雲霆,更是和長公主府同氣連枝,連太後和柳家都要忌憚三分。

朝堂之上誰不知道溫顏所做所為,但除了李天寧,又有誰敢說?

當時誣告溫顏,一是為了樓聞出氣,更重要的是向太後傳遞信號。

溫顏自先帝故去後,雖然離經叛道,但早年間溫顏可是李天寧的得意弟子。溫顏行事作風毫不手軟,遇上這種事必會查個水落石出。

樓易恍然驚覺,竟是完全陷入絕境了。

“殿下,有拜帖。”

翠翠拿著拜帖過來的時候,溫顏正蹲在地上拔花,感興趣的問道:“誰的?”

翠翠不忍直視的看了一看被揪的光禿禿的花圃,難怪春日公主府的花開的慢。

“是——尚書令大人。”

翠翠說完後去看溫顏的臉色,溫顏一向和李天寧不對付,本來以為溫顏會厭惡,可溫顏一臉興味,一時間竟然不拔花了,接過拜帖說道:“叫他進來。”

溫顏拿了拜帖之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在心裡狂放的笑出聲,他李天寧還有今天。

自溫顏和李天寧分道揚鑣後,李天寧避長公主府和洪水猛獸一樣,今日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昭德元年三月五日,尚書令李天寧頓首再拜,瑾稟昭華長公主坐下:瑾稟者,關於科舉換卷案一事,李某有幾項建議,望能與長公主商討。”

李天寧進來的時候,見到溫顏手裡拿著拜帖大聲朗誦,得意又挑釁的看著自己。

李天寧向來不會理會這種無意義的挑釁,直直往亭子走。

溫顏最好的品質就是從不氣餒,李天寧向來漠視這種行為,溫顏從不介意。

“臣的來意長公主已經明白——”

李天寧難得有踏入長公主府的這一天,正是借此氣李天寧的最佳時刻,溫顏故意說道:“不明白。”

“臣希望長公主主審此案。其一,安王不堪大用,他來主審恐怕全部按照大理寺所想所為。其二,大理寺在這件事上恐怕會多番借鑒柳家的意見,柳家向來不願平民入仕。”

說是借鑒,恐怕是完全按照柳家的意思行事,或者說按照柳疏桐的意思行事。柳家一向是希望由世家把持朝堂,把控權利,對於科舉選拔上的人才屢次打壓。

這次的季子平一案,要是由柳家接手,樓易恐怕都不會踏進刑部牢獄大門。

李天寧鄭重的看向溫顏,繼續說道:“季子平曾是我的學生,還望長公主不要因為臣,而誤子平。”

溫顏伸出一根手指:“皇上繼位,徐家兵權已經被分的沒有了,禁軍、府兵、邊境軍,有哪個全部聽徐雲霆的號令。”

溫顏再次伸出一根手指:“先帝已去,本宮早已不是風光無限,太後向來與本宮母後不睦,本宮也是仰人鼻息。”

“最後,尚書令大人,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因為你的原因而偏斜處理啊?”

李天寧聞言輕笑一聲:“仰人鼻息?”

“怎麼,不行?”

“昭華長公主若真有一天仰人鼻息,隻怕這成國也算是完了。”李天寧的話極其大逆不道,溫顏聽了也沒什麼反應。

“昭華,你算是這當今朝堂清流一派,朝堂之上結黨營私者眾多,貪汙腐敗者更甚。眼見外戚亂權,眼見皇上慵懦,我當真無能無力。”李天寧一點點分析著朝堂上的局勢,最後忍不住的長歎出聲。

李天寧說完後,溫顏難得靜默了良久。先帝在時,李天寧總說先帝尚武,邊境百姓大多受戰亂之苦,普通百姓又有苛捐雜稅。

現在又說當今皇上無為,不想著定天下。溫顏實在不能明白,李天寧想要的君主究竟是什麼樣子?

“尚書令大人無能為力的事可真多,就單單對求皇上處罰本宮的事。”溫顏一字一頓地說道,“儘心儘力。”

“因為長公主殿下所為之事自由散漫,藐視宮規。”李天寧說道。

又是宮規,果然李天寧還是溫顏此生最厭惡之人。

溫顏也不想繼續和李天寧你來我往說些沒意義的事,皇上的指令已下,溫顏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更何況溫顏手裡還握著讓樓聞一同進大牢的證據。

就算皇上這次派其他人,溫顏也會威脅趙永豐,讓他按照溫顏的意思做。

雖然溫顏是真的想為季子平討一個公道,但為了氣李天寧,還是說道:“尚書令大人,你再說本宮藐視宮規,你就彆想著你的好弟子在本宮手裡能得到清白!”

“長公主殿下同意主審此事了?”

李天寧上了年紀,事也變多了,溫顏氣的咬著牙:“皇上都開口了,我能拒絕嗎?”

“按照皇上的脾性,為了長公主殿下,朝令夕改,也不是不可能。”

溫顏更氣了,李天寧的存在就是溫顏成長路上最大的那個攔路虎,嘴裡放不出一句好屁。

“臣信長公主的品性,定能秉公處理,於是向皇上諫言。”

溫顏不想聽李天寧的嘮叨,雙手捂著耳朵喊:“翠翠,送客。”

李天寧站起來,沒有走,隻是說:“最後臣還有一言,季子平不算我的得意弟子。”

“那你得意弟子是誰?”

溫顏想都不想的懟回去,長期習慣成自然,等溫顏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溫顏慌亂抬頭,隻觸及到李天寧溫和的眼神,就像溫顏初入國子監的時候,就像溫顏和李天寧關係還不錯的時候……

“殿下——”

翠翠的話喚回溫顏的思緒,李天寧早就走的人影都沒有,麵前的茶水都已經變得冰涼,溫顏緩緩將茶水拿起來倒在地上。

茶水濺濕了溫顏的衣裙,溫顏也沒有反應:“得意弟子——嗬——”

“得意弟子——”溫顏又將話以一種極其譏諷的語氣重複了一遍,溫顏鬆開手裡的茶杯,茶杯在接觸到地麵的時候摔的四分五裂。

“殿下。”旁邊的翠翠小心翼翼地喊道。

溫顏站起來,冷漠的扔下一句:“把這裡打掃乾淨,李天寧用過的茶杯,坐過的石凳,走過的板磚,通通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