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顏下意識想舉起手反擊,手肘下一秒就能擊打到後麵那人的腹部,耳邊傳來的溫熱的氣音:“噓。”
溫顏聽出那是沈鬆清的聲音,手臂放下去,與沈鬆清擠在一處。
溫顏所在的地方是一個牆角,她的眼睛被蒙住,手腕還被沈鬆清握在手中,整個人像是從背後被擁進懷裡,那是一個極其親近又曖昧的距離。
溫顏不舒服地動了動,手腕上傳來的力道更大了,後背與沈鬆清緊緊貼在一起。
擋在溫顏眼前的手虛握,溫顏才發現沈鬆清逃命這麼久,手裡還拿著那支糖葫蘆。
溫顏的耳邊是沈鬆清溫熱的呼吸,恍惚間溫顏能感受到沈鬆清胸膛的起伏,不緩不慢跳動的心臟。
這裡的水是不知道從哪引過來的溫泉,空氣中都散發一種熱氣,糖葫蘆的甜味又出現在溫顏鼻尖,嘴裡又出現了那股子甜膩。
溫泉的空氣中夾雜著一種奇特的香,不知道是不是香氣的原因,溫顏莫名其妙地感覺思緒有一些凝滯。
死士搜查了一圈沒找到人,他們離開了。
沈鬆清放開擋著溫顏視線的手,往後退一步就要離開。溫顏神情一凜,反手拉著沈鬆清的衣袖,將他又摁回到牆角,借著身體擋住沈鬆清的去路。
溫顏一直覺得沈鬆清是自己印象中讀書人的樣子,文弱清冷,但現在沈鬆清又顛覆了溫顏這種想法。
溫顏微微仰著頭才能才能看到沈鬆清,牆角周圍沒有多少光源,黑暗裡看不清楚沈鬆清的麵容。
溫顏知道那些死士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暫時離開不過是為了讓人放鬆警惕,好讓下一波的人過來接著查探。
也不知道柳疏桐怎麼訓練死士的,一個個機靈的不得了,但又有著嚴格的規章製度,一旦被抓立刻自殺,身上沒有任何可以拿到手的線索,仿佛這群人就像鬼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又查不到他們的底細。
溫顏示意沈鬆清不要說話,但又怕黑暗裡沈鬆清看不清自己手上的動作和口型,按照溫顏所見所聞,讀書人一向挑燈夜讀,眼神一向不好。
於是溫顏乾脆伸出食指擋在沈鬆清嘴唇邊,剛剛還能聽見輕微的呼吸聲,現在這個輕微的呼吸聲都不見了,食指甚至感受不到沈鬆清的氣息。
就差溫顏以為沈鬆清沒有呼吸,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被自己戳死了?
“咚咚咚——咚咚——”
是心臟劇烈的跳動,溫顏長舒一口氣,心臟還在跳動,人沒死就好。
下一波的死士依舊查探無果,這裡暫時安全了,溫顏鬆開手,與沈鬆清拉開距離。
眼見著沈鬆清還呆愣愣的站在那,溫顏以為沈鬆清還在害怕,於是說道:“那些死士已經走了,暫時不會回來。”
沈鬆清微抿下唇,剛才溫顏手指上傳來的溫度似乎還在唇邊,沈鬆清不適應的想要拿手背擦一擦,在觸碰到的一瞬間,又鬼使神差的將手放下去。
溫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那個池子邊,溫泉傳上來的熱氣包裹著溫顏整個身體,本來就戴著的麵紗,在這種霧氣下更顯得若隱若現。
沈鬆清一時看的出了神,在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剛才在做什麼。
沈鬆清閉了閉眼睛,直到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後,才走到溫顏身邊,與溫顏並排站在一起問道:“姑娘似乎對這些人很熟悉?”
溫顏正蹲在池邊玩水,這裡不止空氣中有隱隱約約讓人舒心的氣味,走到近前,溫顏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這些香味是來自這池溫泉,還是長安城裡的達官顯貴懂得如何享受。
“啊——”
溫顏一時沒料到沈鬆清會問這個問題,這時候的沈鬆清難道不該問“死士是誰派來的?”“這些死士想要殺誰?”,最不濟也該問個“我們何時去府衙報官,好讓樓聞進大牢”。
溫顏一時詞窮,仰起頭看了沈鬆清一眼,說道:“我見過他們很多次了,估計是要滅口吧。”
“樓聞的人?”沈鬆清喃喃出聲,又道,“姑娘平日儘量不要一個人出門,很危險。”
溫顏聽到前一句的時候還想著孺子可教也,聽到後一句的時候,笑容就那麼僵在臉上。
正常人的第一反應難道不是借著這次刺客,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到時候一擊必中嗎?
怎麼還會想到——危險?
沈鬆清見溫顏沒說話,以為溫顏被今日的情況嚇到了,剛巧低下頭與溫顏的視線相撞。
如果你低頭的時候與一個人的視線相撞,那個人肯定看你很久了。
沈鬆清不知怎的心裡突然泛起這句話,腦海裡不自覺想到,這位姑娘看自己很久了嗎?
溫顏也反應過來,剛才不該出神的,為了挽救,以免讓沈鬆清發覺什麼,站起來將手裡的水彈在沈鬆清的臉上。
出乎溫顏意料的是,沈鬆清沒有閉眼,就目光灼灼的、穿過那幾個水滴與溫顏的視線交彙。
有一滴水滴恰巧落在沈鬆清的眼皮上,順著眼睛就要滴落下來,溫顏笑了笑:“抱歉。”
沈鬆清抬手擦去嘴唇上的水珠,像是知道麵紗下的溫顏正在笑一樣,沈鬆清被彎彎的眉眼帶動著,嘴角向上彎起:“沒關係。”
溫顏從旁邊的酒壺裡倒了杯酒,放在沈鬆清麵前,溫顏一聞就知道,這是前幾年南蠻進貢的好酒,當時先帝賜了自己一壺,溫珩一壺,剩下的分給了朝中的重臣。
這裡竟然有這種東西,真是令人驚訝。
“姑娘現在可以聯係的上令姐嗎?”
“不行。”溫顏說著將手裡的酒遞給沈鬆清。
誰知沈鬆清竟然拒絕了,溫顏也沒客氣,抬手將酒飲儘,果然是好酒。
沈鬆清看到溫顏動作的時候已經晚了,但還是說道:“姑娘還是不要在風月館亂喝東西,這裡的東西都不太乾淨。”
溫顏手裡轉著空了的酒杯,沈鬆清說的“不太乾淨”,溫顏當然知道指的是什麼。
宮內這種東西泛濫的厲害。不過風月館不一樣,這裡除非自己要,尋常的東西是不會做手腳的。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這壺酒的影響,溫顏就想逗逗沈鬆清:“什麼叫——不乾淨?”
沈鬆清果然如所預料的沉默了半天,最終說道:“裡麵可能會放一些不太好藥物。”
“公子常來這裡嗎?公子怎麼知道?”
沈鬆清飛速擺手:“當然沒有。”
沈鬆清站起來,順手從溫顏的手裡拿過那個杯子,走遠了幾步,又不放心的掉頭回來拿走那壺酒:“長安雖繁華,但總有不懷好意的小人,姑娘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
溫顏攥緊空了的手,手肘撐在桌子上支著腦袋:“好呀。”
溫顏見沈鬆清離的那麼遠,這樣的距離不好談事情,說道:“關於我阿姊的事,我知道一些線索。”
沈鬆清聽聞還有線索,抬腳就要走過來,又想起自己手上的酒壺,專門把酒壺放的更遠些,才又重新坐回溫顏身邊,問道:“什麼?”
“女子被抓走後,往往會通過樓府的東偏門運出來,樓聞的房間離東偏門很近,那些女子自然離東偏門近。我想,如果我能在東偏門與姐姐取得聯係,那對公子所為之事,是否有用?”
沈鬆清聽著邊點頭邊說道:“何時?我陪你一起去。”
溫顏再一次怔住,沈鬆清選擇幫忙的目的是為了季子平,樓府再不濟也是正三品大員的府邸,其中的家丁本就不少,沈鬆清為何要為自己無關之人去犯險?
按照溫顏的設想,溫顏找到那個阿姊,讓那個阿姊能夠出麵作證。沈鬆清隻需要在審理科舉舞弊案時,說出這件事,樓易連同樓聞都跑不了,他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又何必多此一舉?
“不必,我會——”
溫顏拒絕的話說了一半,就被沈鬆清止住話頭,眼裡全是對溫顏所說的不認同:“我既然選擇幫助姑娘,就一定會相幫到底。”
溫顏又想拒絕:“公子沒必要——”
沈鬆清鄭重的對著溫顏拱手:“在下所言皆來自本心,在下讀書二十餘年,選擇科舉之路就是希望成為一個為民、為天下的有用之人。為百姓謀福祉,為黎民謀太平,是在下的畢生所願。”
溫顏啞然,知道沈鬆清不會更改自己的想法,他看似溫和,但一旦遇到想做的事,從來不會讓步。
溫顏隻好點頭,對著沈鬆清還禮:“多謝公子。”
既然選擇與沈鬆清一同去,就不能直接讓那個人出麵,自己與那人還得在沈鬆清麵前做戲。
自己這是多了個阿姊?
沈鬆清見溫顏不語,以為溫顏不高興,低頭瞥見自己手裡一直握著的糖葫蘆,遞到溫顏麵前:“吃點甜的會開心一些。”
溫顏接過糖葫蘆說道:“這不是沈公子的嗎?”
“我不愛吃甜食,是孫兄想要——”沈鬆清胡亂解釋了一通,看見溫顏沒動,又急忙說,“我沒有碰過——”
溫顏好笑的咬了一大口:“嗯,挺甜的。”
那個鋪子從前也是賣糖葫蘆的,曾經溫顏與李蘭芝最喜歡去那裡,當時的糖葫蘆酸甜而不膩,溫顏一下能吃好幾個。
在李蘭芝當了太子妃的次年,那個鋪子不知怎的換了個人,糖葫蘆的做法似乎也出了些問題,吃進嘴裡的時候,隻剩下甜膩。
李蘭芝不能隨時出宮,溫顏往常都是路過的時候,買上一根咬一口之後丟掉。今晚連吃兩根,似乎又回到李蘭芝還未嫁人的時候。
“後日相見,如何?”沈鬆清提出了一個時間點,溫顏腦海裡亂亂的,大致知道了時間就點點頭。
溫顏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翠翠應該已經急的滿長安城亂竄,於是起身告辭。
溫顏走到門口的時候,被沈鬆清叫住:“在下還未得知姑娘姓名。”
溫顏不知怎的,脫口而出了另外一個名字:“徐瑾舒。”
溫顏回過神來,溫這個姓過於惹人注目,換個名字也好。
月上中天,人群都已經散去,獨獨留下高掛的燈籠與頭上的彎月,還有空氣中沒來得及散去的放完煙花的火藥味。
溫顏小口啃著糖葫蘆,沈鬆清的這個糖葫蘆比自己當時那個更甜,嘴裡全是糖的味道。
溫顏一個人走在街上,突然身後出現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是那些死士。
他們還是沒放棄,終於找過來了。
死士離溫顏的距離愈發近,溫顏緩慢咽下最後一個糖葫蘆,將竹簽扔在地上,頭也沒回道:“殺了。”
幾息之間,那些火藥味被完全掩蓋,鼻尖所接觸到的隻有血腥氣,連帶著溫顏的嘴裡,也出現了那種令人反胃的鐵鏽味。
溫顏惋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竹簽,咕噥道:“早知道留一個現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