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1 / 1)

滴答,滴答。

用石頭砌成的大廳中,唯有一點火把照耀著此處的景象。

少年麵無表情地站在大廳中央,而在他對麵,是一座被鎖鏈束縛的,龍的雕像。

良久,雕像中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我說,還不考慮答應吾的條件嗎?隻要付出那麼一點點代價,就能得到偉大聖龍庫胡勒阿喬的全部力量!”

“我的條件不會變,”基尼奇也開口,“著急的應該是你才對。”

“這座遺跡是因為地震才會意外現世,過不了幾天,它就會再次徹底關閉。而到時,無論你是什麼身份,都隻能在這裡繼續等上幾千年了。”

“你的力量與我有用,這不假,但也不是非你不可。”

雕像內傳來一陣冷哼。

火把在冷哼的影響下搖晃,幾乎下一秒就要熄滅。

基尼奇卻不為所動,銀白色的耳墜在火光下折射出一道光芒:“考慮好了嗎?”

遺跡外,可還有人在等他。

自索理婭從遺跡中走出,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即使有索理婭一路護航,剩下的人也在第一時間被守在遺跡門口的醫療隊抬走。而索理婭,則是加入了醫療隊,治療著走出遺跡的每個人。

這半個月裡,新的探險隊進了又出。隻不過,其中一直沒有基尼奇的身影。

葵可放下繃帶,看向遠處那個埋頭整理藥草的女孩。

——你見過基尼奇嗎,她本以為索理婭會對每一個從遺跡中離開的人這麼問。

可是沒有。

索理婭隻是為他們治傷,目送他們離開後再去往下一個病人所在之處。

她甚至沒有向那遺跡的大門處看上一眼。

又有新的探險者靠近,聽聲音,似乎是在向索理婭詢問有關服藥的問題。

於是女孩仰起頭,簡明扼要地解釋了解釋該怎麼使用後,又繼續低下頭,分揀著藥草。

葵可這才想起來,從自己看著索理婭從門中走出後,似乎就沒有見到她再笑過。

探險者沒有走,而是麵露驚訝地指著索理婭身上的某一處。於是葵可也順著探險者指出來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在索理婭的腰間,多了一樣配飾。

那是一枚藍色的神之眼。

索理婭將神之眼拿在手心,麵上是同樣的驚訝。

自從與基尼奇道彆後,索理婭便一路護著隊伍中剩下四人離開。好不容易出來,她又開始救治那些同樣逃離遺跡的人。

如果不是剛才的探險家與她有過一麵之緣,大概也不會注意到索理婭腰上多了枚神之眼。

她將這枚意外之喜舉過頭頂,宛如寶石一般的神之眼在陽光下呈現出剔透的藍色。

索理婭自然也聽過關於神之眼的事。傳說當人們的願望過於強烈時,神明便會投下視線。

可她真的有做什麼,值得讓神明都被吸引的事嗎?

嘈雜的腳步聲再次響起,索理婭隨意地將神之眼掛在腰間,重新專注於自己剛才正在做的事。

“轟隆——!”

遺跡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巨響,緊接著,便是巨大的煙塵撲麵而來。

反應過來的索理婭連忙護住口鼻,透過沙礫與塵土,她勉強睜開眼,望向那正在沉入地下的遺跡。

而那大門,似乎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她一步一步地靠近遺跡,連眨眼的頻率都變得更少。沙礫撞進眼睛,帶起一陣生理性的淚水。索理婭卻沒有反應,隻是執拗地向著大門的方向邁進。

直到熟悉的外套,將因為遺跡動蕩而灰頭土臉的她再次包裹。

“辛苦了,索理婭,”基尼奇的聲音隔著外套與震動,清晰地傳到她耳邊,“我回來了。”

還未等索理婭有反應,一道尖銳的聲音暴躁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你們兩個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偉大領主庫胡勒阿喬在此,還不快速速跪拜!如果能讓吾滿意的話,說不定會允許汝等來親吻吾的腳背!”

索理婭:……?

她乾脆扯下外套,而與她大眼瞪小眼的,是一個……看起來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金色玩具?

總之,索理婭很難找到一個詞去形容它。

這動物的身體隻有薄薄一層,從側邊看去,還以為是誰家壓扁的餅乾跑出來了。整個身體也非常潦草,就好像是小孩子用各種顏色的積木隨意拚接出來的一樣。

不是,這什麼啊?

索理婭一臉“你沒事吧”的表情,扭頭看向基尼奇。

“基尼奇,你費儘力氣闖進遺跡最深處,就帶回來這麼個……抽象的玩具啊?”

這什麼遺跡啊真是害人不淺,退貨!她要退貨!

“卑賤的爬蟲,你說誰是玩具!!”

扁扁的積木拚接體努力揮動自己方塊型的雙手,那原本金綠色的頭部瞬間鼓了一圈,甚至還誇張地變成了大紅色以顯示自己的憤怒。

但是……看起來更好笑了。

“呦,還會變形,”索理婭強忍笑意退後一步,“從形象上來說,明明你更像爬蟲吧。”

“不敬,不敬!你這隻聒噪的藍色鸚鵡,不要用你那——啊!”

隨著一隻手的揮動,阿喬直直地朝著天空發射了出去。

“哇哦。”索理婭再次發出了感歎,“原來它是有實體的嗎?”

“阿喬確實是封印在遺跡最深處的龍,”基尼奇將她仰望天空的頭掰回來,“不過那都是之後要說的事了。”

“現在,該我們了。”

分明是有些曖昧的動作,但剛才那場插曲,已經將索理婭擔憂的心情全數打散。就算基尼奇這麼說,她也很難再醞釀出什麼感動的情緒來。

“哈哈哈哈哈——”索理婭乾脆倒在基尼奇懷裡笑了個儘興,順帶也將自己被沙礫磨得生疼的眼睛休息了一會。

基尼奇板著一張臉抱著她,他現在就是非常後悔,為什麼沒有在出來的時候直接把阿喬關起來。

原本基尼奇是想著能讓索理婭第一時間看到自己已經成功,再加上遺跡當時已經瀕臨關閉,他就沒將阿喬收回去。

大意了。

還好,索理婭的情緒來的也快去的也快,不一會便站了起來,帶著他去處理傷口。

令索理婭慶幸的是,雖然在遺跡裡待了很長時間,但基尼奇並沒有受什麼過重的傷。

對此,基尼奇的回答是:“你給的物資發揮了很大作用。”

遺跡的突然消失引起了許多人的討論,而基尼奇坐在人群邊緣,目光追著轉來轉去的索理婭。

女孩自己的外套半掛在肩上,而他披在索理婭身上的外套被罩在原本的衣服上,遠遠看去甚至有些滑稽。

但基尼奇覺得,她這樣也很漂亮。

尤其是,當索理婭彎腰時,那原本屬於他的耳墜也隨之垂落,在藍色的發絲間是那樣明顯。

基尼奇忽然覺得有些口渴,於是他扭頭,想要解下自己的包裹。

“不許動!”女孩倏然轉頭,“好好休息!”

“……好。”基尼奇沒有解釋,又坐了回去。

不一會,索理婭就挑好了需要的藥物與繃帶。她半蹲在基尼奇麵前,小心翼翼地拾起麵前人的手腕。

交錯的傷痕蜿蜒地生長在少年的皮肉上,光是看著,也覺得觸目驚心。

索理婭在遺跡門口待了幾天,也見過不少比這要更血腥不少的傷口。

可這一刻她竟然覺得,基尼奇的任何一點細微的傷痕,都讓她難以下手。

“索理婭?”

見索理婭捏著酒精棉,卻隻是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不動彈,基尼奇有些擔憂地伸出手。

他原本是想觸碰少女的肩頭,但在快要接觸時又改了方向,撩起了索理婭的長發。

果然,索理婭的淚水止不住地向下掉落,砸在他被捧起的手腕上,也有部分落在傷痕處,他卻不覺得疼痛,隻有陣陣溫熱。

哭了啊。

儘力遮掩的情緒被猝不及防地挑開,索理婭連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許看!”

看著自己的外套沾上淚水,基尼奇順從地放下長發,唇角不自覺地勾起。

又過了幾分鐘,索理婭顫抖的手才漸漸穩下來。她舉著已經徹底乾燥的酒精棉,一時間不太敢抬頭看基尼奇。

最終,擔憂的心情還是壓過了莫名其妙的害羞。索理婭蘸了些酒精,小心翼翼地清洗著傷口。

在這個過程中,基尼奇一直很安靜。即使索理婭偶爾因為手抖而按到傷口,他也一聲不吭。

直到傷口被包紮好,索理婭才放下基尼奇的手,自嘲地笑笑。

“葵可曾經告訴我,醫師大多都會避免為自己親近的夥伴或家人治療,現在我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基尼奇,彆再受傷了。”

這是一句實在有些任性的發言,並且兩人都明白,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深淵的侵襲愈發頻繁,未來的戰鬥隻會更加艱難,並且遠遠看不到儘頭。

自然,基尼奇以沉默回答了她。

她也不在乎,隻是準備起身去收拾東西。驟然放鬆的身體忽然變得極度疲憊,剛站起的索理婭踉蹌幾步,緊接著,她被攬進了一個與外套有著相同氣味的懷抱。

“索理婭,好好休息。等你醒了,記得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索理婭驀然想起,那是基尼奇在遺跡中提出的問題。

耳墜……

索理婭身體一沉,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