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褪去,夜幕即將降臨。
李瑾玉說餓了要吃晚膳,還要試試福履軒大廚的手藝。
宋揚神色略帶慌亂,強裝鎮定地去外麵喊人了。
【糟了,我這兒根本就沒有大廚,平時吃的都是去酒樓打包的,或者是陸蘭洲隨便煮的麵,小皇帝肯定吃不慣……】
宋揚把房門掩住,喊來程歲。
“你去鶴遊酒樓打包一份……”宋揚小聲吩咐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不行,我之前就經常在鶴遊酒樓給小皇帝打包吃的,他肯定能吃出來。不對,京城的酒樓都被我吃個遍了,每次都給小皇帝打包過一份……】
他想了想決定讓程歲去幾個酒樓都打包幾樣菜,還叮囑程歲買回來後要用盤子裝好再送進來。
程歲應了一聲,等宋揚進門後,才深深地望了一眼正屋的門,又朝暗處看了過去,待那人朝他點點頭,他才放心離開去給宋揚打包晚膳。
屋內,李瑾玉正在宋揚的小書架前查閱他的藏書。
一米寬的書架上,擺放的幾乎都是話本子,唯一一本正經書被塞在角落,上麵還沾了一層灰塵。
李瑾玉隨手抽出一本來,書名寫著《邪魅王爺戀上俏和尚》,他把書塞回去,又抽出來一本《風流才子夜會男鬼》,再塞回去,直到抽出了一本《無情皇帝有情郎》,這才翻開瞧了瞧。
宋揚一進來就看見李瑾玉坐在太師椅上看書看得津津有味,他眯著眼仔細打量著那本書的內頁,試圖從密密麻麻的小字中分辨出書名。
“陛下,您在看什麼呢?”
實在是看不出來的宋揚隻好張嘴問李瑾玉。
李瑾玉把書合上給他看了一眼,又翻到剛剛那一頁接著看。
【無情皇帝……嘶,這本書是不是寫的皇帝被山賊頭子虜上山然後被山賊這樣那樣,一個月後有將軍殺進去救出皇帝,然後皇帝把山賊頭子關在後宮裡,還為了那山賊把後宮嬪妃都遣散了獨寵他一人?】
宋揚承認自己看這本書的時候覺得很獵奇,作者也寫得很好,但他沒想到會被皇帝看到——古代是不允許議論皇帝的,更何況是YY皇帝被人壓著睡這種大逆不道的小說,宋揚之所以能買到,還是書鋪老板冒死從黑市給他進的貨。
宋揚怕小皇帝不高興了會揪出書鋪老板和作者,把人抄家了午後問斬,那他的罪孽就大了。
“陛下應該不喜歡看這種書吧?奴才這裡有陛下喜歡看的。”
宋揚把在角落裡吃灰那本書抽出來,想塞給李瑾玉,被李瑾玉推開了,“不喜歡。”
這是看入神了。
宋揚又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問李瑾玉這麼多日未見習不習慣,穀荔有沒有亂給國師寫信,錢總管伺候的好不好,諸如此類廢話,試圖轉移李瑾玉的注意力。
李瑾玉沒被影響,宋揚問什麼他答什麼,還維持著原來的翻書速度。
宋揚沒轍了,閉上嘴,在心裡暗自祈禱晚膳能送得更快一點。
話本子不厚,再加上隻有手掌大小,內容不多。
李瑾玉在晚膳送到之前把書看完了,他從頭翻到尾都擺著極為認真的表情,不像宋揚一樣把話本子當成消遣,反而像要從話本子中看出治國之道一般。
那些宋揚都要仔細端詳的、帶著春色的情節,他都草草看了幾眼直接略過了。
李瑾玉看完書一副意猶未儘的模樣,還問了宋揚一個疑惑的問題,“山賊營地會比待在後宮裡更好嗎?有什麼區彆?”
山賊頭子在營地裡吃的東西是從老百姓那搶來的,房子也十分簡陋,整日風吹日曬,遇到雨天還會漏水,雖然常常吃不飽住不暖,但賊頭每天搶東西、玩皇帝也開開心心的。
沒想到被皇帝帶到京城,放在後宮中好吃好喝供著,卻把人逼得自殺了——是的,這個話本子還是BE。
宋揚當時看得眼淚汪汪的,覺得賊頭真可憐,後宮那麼無聊,禦花園就那麼大,如果不能出宮玩,再多的寵愛、金銀珠寶等等,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現在,求知欲非常旺盛的李瑾玉問他,似乎是真的沒想明白。
宋揚也隻能小心措辭,謹慎回答。
“在山賊營地裡,他是老大,但在後宮裡還得聽皇帝的,心裡有落差。”
李瑾玉蹙著眉,覺得可能有某些東西是自己無法了解到的。果然,語氣裡好似在認真解釋的宋揚,腹語又開始嘟嘟囔囔。
【讓一個男人待在後宮那屁大點地方,天天就等著皇帝翻牌子,誰不抑鬱啊。山賊頭子在他的山頭裡睡皇帝,那是攻。回到後宮裡被皇帝睡,那不就是受了嗎?一身傲骨的攻怎麼能受得了被反攻。】
又是陌生的字眼。
李瑾玉默默在心裡記下了那幾個奇怪的詞,心裡也猜想著,原來在斷袖的關係裡,被睡的人叫“受”,占據主導性的人叫“攻”。
得到答案的李瑾玉不再討論這本書,反而指向書架上的其他書,“你似乎很喜歡看斷袖的話本子?”
宋揚啊了一聲,李瑾玉突如其來的發問打斷了他的牢騷。
被戳破性取向的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絞儘腦汁思考著怎麼回答,短暫的沉默讓他慌亂地頻頻眨眼。
【完了,我難道要對著小皇帝出櫃?連爸媽我都沒出過櫃,不知道斷袖會不會讓小皇帝討厭我,或者惡心我?】
李瑾玉轉過頭和他對視,製止了他的胡思亂想,“朕對斷袖沒有偏見,這些話本子也很有趣。”
後半句的投其所好是在引誘他開口說實話。
宋揚果然不再想著如何回避這個話題,反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李瑾玉後,才道:“奴才,奴才可能是斷袖,所以想了解一番。”
“嗯,”李瑾玉繼續問道,“了解後呢?你是嗎?”
“如果我是的話,陛下會厭惡我嗎?”宋揚反問了他一句。
李瑾玉看他不自在地攪弄著手指,似乎很不安。
剛要開口,就聽到正屋大門被叩響的聲音。
“爺,要進膳了嗎?”是程歲。
剛剛在等李瑾玉回答的宋揚猝不及防被打斷,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皇帝怎麼可能關心太監的性取向,估計是隨口一問,而他也是昏了頭才會反問了一句傻話。
宋揚喊程歲把菜進來,把飯菜都放在桌上就可以了,不需要人伺候。
宋揚和李瑾玉兩人待在被屏風隔開的書房裡,外麵的人輕易看不見裡麵,隻能看見有兩個人影對坐著。
忽然,宋揚聽到李瑾玉說了一句,“不會。”
宋揚詫異地抬頭和李瑾玉對視,想說一句謝謝陛下,張了張嘴,又怕外麵的人知道李瑾玉在福履軒裡,隻得把話吞回肚子裡,傻乎乎地咧開嘴朝李瑾玉笑。
程歲點了八菜兩湯,每一個都仔細地用銀針試過毒才敢端上來,又緊緊盯著下人們送菜的動作,提防著有哪一個不長眼的奴才手腳不乾淨,傷害了皇上和宋揚。
等菜上完,屋內兩人還沒出來,程歲就帶著下人們退出去了。
程歲也要去當差,腳步剛動就被人喊住了,“程哥,裡麵是陛下嗎?”
問話的是一個叫薄荷的姑娘,和他們一塊來的福履軒,會點武功,人緣也不錯,在其他下人中頗有威嚴。剛來的時候被陸蘭洲派去掃地板,心裡不服,其他下人也都和她一個戰線,幾乎要聯合起來逼走陸蘭洲。
直到被程歲壓下去後才乖了不少。
他們不敢像清麗一樣,因為沒有藺丞相撐腰,但他們以為宋揚也是沒人撐腰的。
直到剛剛那聲“不會”被耳尖的薄荷聽到了。
薄荷曾在東宮當過差,對李瑾玉比其他人都熟悉。正是因為伺候過李瑾玉,她才會覺得自己不該被派來福履軒,但如今……薄荷想,如果福履軒裡的人對皇上來說很重要呢?
程歲沒有回答她,隻看了她一眼,無需多言,薄荷便懂了。
她猜的沒錯。如果不是重要的人,皇上怎麼會悄悄出宮來到福履軒,還和宋揚一起吃飯。
再想到自己前幾日的倨傲不恭,她既懊惱又害怕,心裡再不敢小瞧宋揚一點。
正屋內的兩人坐下吃飯,宋揚看著那些擺放精美的菜肴,盯著李瑾玉的筷子將它們一一嘗過後問道,“這不是黃沙樓的翡翠餃嗎?這是煙雲閣的燒鵝掌、同福客棧的炒雞蛋。”
宋揚:【小皇帝的記憶係統真是有點嚇人了。】
“你在福履軒沒有廚子?”李瑾玉想了想道,“朕記得撥給你的人中有會廚藝的,怎麼,舍不得使喚?”
宋揚搖搖頭,一本正經開始胡扯,“陛下鮮少出宮,我想給陛下吃最好吃的東西,福履軒廚子做的東西和宮裡相差無幾,好沒意思。”
李瑾玉也不拆穿他,每個菜都吃過一口後才放下筷子,宋揚見狀趕緊倒上一杯酒——是他新發現的好酒。
“陛下試試,這是我上次在博望山腳下一家佛寺買的素酒,特彆好喝。”
他還惦記著小皇帝的約法三章,其中有一條就是讓他不準自己喝醉,所以他喝酒一直克製著,但今天小皇帝來了,意味著他能開懷暢飲了。
喝了兩杯酒,就聽到李瑾玉喊了他一聲,“宋揚,你是如何發現自己是斷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