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夜話 “那便祝陛下得償……(1 / 1)

兩人仰躺在東廂房的房頂上,李瑾玉穿著宋揚的外袍,因為宋揚瘦小些,衣服穿起來也偏小,也係不上扣子,李瑾玉索性將外袍敞開,露出了明黃的裡衣,倒多了幾分他從前沒有的肆意。

兩人目光都看著前方的月亮,頭頂的正脊橫梁上放著兩壺酒,酒卻不是博望山腳下的素酒,是新開的梅子酒。

那罐素酒在半個時辰前被宋揚打翻了,就在李瑾玉問他怎麼發現自己是斷袖的時候。

宋揚當時手一鬆,巴掌大的酒壺啪一聲掉在地上,酒罐破成了碎片,酒液漫了一地,酒香直衝宋揚的天靈蓋,讓他一時間有點短路。

但他仍想著皇帝是千金之軀,慌亂地想查看李瑾玉有沒有被碎片紮到,一不小心又把桌上的酒杯打翻了。

屋內亂成一團,屋外也是。

宋揚眼睜睜看著正屋房門前擠著一堆人,十幾個人影擁擠地照在窗紙上。分明要衝進來的樣子,卻不知道被誰攔了下來。半晌,程歲的聲音才小心翼翼從門外傳到屋裡,“爺,沒事吧?”

“沒事。”宋揚看了看被自己弄臟衣服的李瑾玉,強裝鎮定。

“爺?”又有一個聲音問道。是宋揚沒聽過的,他猜是在問李瑾玉,於是保持沉默。

“沒事。”李瑾玉也這麼答。

這事要是傳出去,宋揚恐怕是不吃板子都不行,李瑾玉也不想來這一趟還讓宋揚受苦。他自己沒傷到什麼地方,用眼睛檢查了一下宋揚,幸好他也沒傷到。

李瑾玉在屋裡換下被弄濕的衣裳,換上了宋揚不常穿的外袍。

而宋揚在屏風外,正收拾著酒壇的碎片,兩人都搞定了以後,拋下了一屋的酒菜,一塊爬上屋頂看月亮去了。

月亮彎彎掛在天上,宋揚看了一會兒,轉過頭想和李瑾玉說些輕鬆的話題,便問道,“藺丞相現如今應該夾著尾巴做人了吧?”

在三貝子還沒有嶄露頭角之際,藺丞相一家獨大,他的手也伸得越來越長,六部裡有兩個已經全是他的一言堂了。這足以讓李瑾玉忌憚,所以才把林流熙安排進戶部,所以才有將宋揚逐出宮的決定——先分散勢力,再殺雞儆猴。讓藺丞相有所顧慮,才能稍加收斂,日後鏟除起來不至於傷到國本。

但李瑾玉沒接話頭,微微側過腦袋問宋揚,“剛剛問你的問題呢?”

宋揚想起半個時辰前,那個讓自己沒抓穩酒壇的問題——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彎的。

宋揚想了想,誠實道,“大概在我十三歲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對女同學……女孩子沒有感覺,但是對男的有感覺。”

情竇初開之時,好朋友在討論哪個女同學可愛,但是他卻被男性魅力充足的高年級學長所吸引,那時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是彎的。

“有感覺?你喜歡過誰嗎?”李瑾玉問道。

宋揚忽然有一種,深夜失眠,在寢室裡和舍友聊天的舒適感。他把右手枕在腦袋下,對著月亮輕聲說,“沒有。”

青春的暗戀都是無疾而終,在某個瞬間發現自己喜歡的人突然就不值一提、不再動心了。

他也側過頭去看李瑾玉,兩人對視上,朦朧的月光讓他們看不真切對方的臉,隻能感受到對方的目光。

“陛下呢?”宋揚問。

李瑾玉收回目光,學著宋揚的模樣,枕著手臂看月亮。

“朕……”他頓了頓,“我也是十三歲的時候,母後早逝,父皇憐惜我,給我安排了侍寢的大宮女。”

“她,動作很粗魯。我沒有反應,她想給我吃藥,被我打翻了。”

李瑾玉憶起往事,聲音平靜且從容,“那也是我第一次被宮女打巴掌。”

先皇後因病去世後,李瑾玉這個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宮裡是個人都敢欺負他,明著的有,暗地裡也不少。

“那也太過分了!”宋揚一拳砸在屋頂的瓦片上,好懸沒把瓦片打碎,他的聲音憤怒,好像被打巴掌的人是他一樣,“後來呢?陛下有沒有讓人罰她?”

當時宮女打他板子的事沒人知道,宮女不敢外傳,他更不會把這種事告訴彆人——不受寵的皇子在宮內被欺負是常事,或許先皇知道後會懲罰宮女,但是李瑾玉會淪為笑柄。

李瑾玉按下不表,後來在宮女犯錯挨板子的時候,讓行刑的太監下了死手,把人打死了。自那以後,李瑾玉再沒碰過任何女人。

他以前也以為自己那方麵有問題,直到他讓宋揚給他念話本子,當時的他有了在麵對女人時從沒有的反應。

這幾日沒見到宋揚,李瑾玉也忍不住會想,他在做什麼、有沒有被欺辱,慢慢的,某些李瑾玉不確定的東西,也漸漸確定了。

宋揚見李瑾玉沒回答,以為這是一段對他來說難以啟齒的曆史,便沒再追問下去。

提到侍寢和女人,宋揚猛然想起自己那封打算銷毀的信,如果不以寫信的方式告訴李瑾玉的話,那麼他得當麵和李瑾玉說煙嬪的真實目的。

“陛下。”宋揚斟酌著措辭問他,“您寵幸煙嬪了嗎?”

李瑾玉挑挑眉,好笑的問,“你似乎很在意這個。寫給朕的信也與此事有關。”

想起那信,宋揚的臉突地一紅,在心裡暗罵了幾聲係統給自己出了個餿主意,嘴裡否認:“奴才在意的不是這個,奴才在意的是您的安危。我親眼看見煙嬪和三貝子好上了,還謀劃著如何要害您呢!”

無法將自己知道未來的事情透露給他,宋揚隻好開始撒謊。儘管李成玉和沈雪煙私會時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但宋揚隻能賭一賭小皇帝對他的信任,沒準他撒謊小皇帝也相信呢。

“哦?是什麼時候?”

宋揚悄悄瞥他,見他盯著月亮的方向,語氣隨意,似乎沒把這當回事。

“就在陛下喝醉的時候……”宋揚隨口扯了個時間,“總之陛下要小心煙嬪,她若是給陛下吃什麼用什麼,要讓太醫先驗過了再用。”

“知道了。”李瑾玉轉過頭來,目光深邃,語氣比知道煙嬪偷情還多了一些情緒,“我沒有寵幸過誰,以前是,現在也是。”

這分明像是解釋和澄清的話,宋揚聽來卻以為他早預料到沈雪煙有所圖謀。

“哦,陛下真是英明神武。”

李瑾玉在心裡暗罵這真是個傻蛋。

兩人沒再說話,在屋頂安靜躺了一會兒,一陣微風吹過,有酒香鑽進宋揚的鼻子裡,他才想起兩人身旁還放著兩壺酒。

他遞了一壺給李瑾玉,又用自己手裡那壺酒碰了碰李瑾玉的,“祝陛下江山永固。”

李瑾玉的手頓了頓,“不如祝我得償所願。”

“那便祝陛下得償所願。”

鐵質的酒壺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音,宋揚用壺嘴從側邊往自己嘴裡灌酒液,大概是光線不好,沒對準,澆到了嘴角,酒液順著臉頰往一側流淌下,宋揚被自己逗笑了,笑了兩聲後又渾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

“這酒不錯吧?”終於喝到嘴裡,砸吧了兩聲後,宋揚問李瑾玉。

李瑾玉向來把規矩刻進骨子裡,從沒有躺著吃過什麼喝過什麼,現在學著宋揚的樣子躺在屋頂喝酒,倒酒的動作比他小心多了,一滴沒灑。

“嗯,好喝。”

聲音淡淡的。此刻卻是李瑾玉人生少有的輕鬆自在。

屋簷下,程歲身旁站著兩個身著深藍色飛魚袍的暗衛,遠處還有兩人,正在盯崗。

程歲抬頭望了一眼屋頂,不敢置信的歎道,“這真是陛下嗎?”

他是李瑾玉親自訓出來的一批人,也算了解李瑾玉,朝臣說皇上寡恩,但程歲覺得皇上是無情和嚴厲,眼裡最是容不下沙子。

宋揚和人鬥毆的事程歲也知道,但他也隻以為宋揚沒被李瑾玉趕儘殺絕,在今日之前並不知道這隻是兩人的計謀,他之所以還留在福履軒也隻是因為沒收到撤走的消息,習慣當好每一份差事罷了。

但聯合今日種種,程歲感覺宋揚不是一般的太監。光讓李瑾玉能費心思從宮裡來到福履軒,還和宋揚上屋頂喝酒這兩件事,就能猜測宋揚在李瑾玉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和程歲對話的暗衛和程歲是同期出來的,他們自小和李瑾玉一起長大,李瑾玉還在讀書學習如何治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先皇後的授意下,日複一日的訓練,隻求練出一身武藝保護好李瑾玉。

儘管有自小的交情在,他們犯錯的時候也沒少吃鞭子,有時候訓練得效果不好,連飯都沒得吃。

這麼多年來,程歲從未見李瑾玉對著先皇後以外的人笑過,以前的總管太監張路順沒有過,現在的錢佑更沒有了。

隻有宋揚……

程歲聽著屋頂兩人不帶尊稱的閒談,噤了聲。

酒喝得宋揚說話磕磕巴巴,李瑾玉搶走了他手裡的酒壺,不讓他再喝。宋揚還大著舌頭說要乾杯要喝光所有的酒,李瑾玉搖搖頭,“酒量差還喝上頭。”

李瑾玉端著酒跳下屋頂,把屋簷下的程歲嚇了一跳,“陛下。”

程歲還在想要不要檢查一下李瑾玉有沒有磕到哪的時候,李瑾玉抬起頭朝著屋頂喊,“下來。”

屋頂上的宋揚手撐在瓦片上,想像李瑾玉那樣滑下去,但他顫顫巍巍地動了動,腳下瓦片也跟著往下滑,他差點沒站穩,心裡害怕,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一般,腳愣是沒再動過。

偏偏他還要強裝鎮定,“來、來人,給我拿個……拿梯子來!”

喝醉的人怎麼能爬梯子,程歲向李瑾玉請示道:“奴才去把宋爺背下來。”

“不用了。”

李瑾玉腳下一點,又躍上了屋頂,接著便看到李瑾玉抱著宋揚跳了下來,被他抱著的宋揚還在掙紮,“放、開我!我自己能行,梯子,我要爬梯子。”

李瑾玉恍若未聞,把宋揚放到他的床上,讓程歲去備水給他擦臉。

“讓你學了那麼久的武功,連個屋頂都下不來,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