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中午下過雨,天上的雲少了許多,月亮和星子明亮地嵌在夜幕裡。
智覺大師將到訪的高僧托付給其他長老陪侍,借口身體不適,匆匆趕回方丈室。
正巧與一身男裝向外而行的染緋碰麵。
智覺先開口:“阿彌陀佛。”
染緋停下腳步對智覺頷首。
智覺嗅到不尋常的血腥氣,染緋手腕上那串菩提子表麵浸染的香燭熏染氣味夾雜其中,他問:“施主身上有傷?嚴重麼?”
“還好,還沒死。”
智覺勸道:“切莫這般言語。”說著就要安排人幫染緋處理傷口。
聖音寺客堂堂主不多久便達到方丈室院落外的小門,自覺站在門外,聽智覺吩咐。
智覺告訴客堂堂主:“去找會醫的弟子過來,再送幾份餐食。”
染緋接話:“還有件事兒。”
“什麼?”智覺問。
“聽聞聖音寺能將消息傳遍天下,我這裡恰好有個絕密消息,期待能與天下人共享。”
智覺來了興趣:“哦?什麼消息?”
染緋朝智覺和堂主一笑,將混沌九花的情況娓娓道來。她可是反派身邊的妖女,和主角對著乾是她的天職。
堂主不放心地問:“消息保真?”
“當然真,”染緋言之有據,“有人花一萬兩黃金從我手裡買這條消息,你說真不真。”
智覺截住堂主還想繼續發問的苗頭:“去吧,一共三件事要做。”這是將傳播混沌九花的消息也算在內了。
堂主應答,退下。剛一轉身,就看見一張令他避之不及的少年麵孔。
堂主眉頭緊蹙,想裝作沒看見來人,從側麵繞開少年。
可少年不給堂主躲開的機會,他故意大聲喊人:“堂主師兄。”
堂主站在原地。
少年從遠處黑暗裡大步跑來,離得近了,仿佛才發現亮著燈火的地方是方丈室,見到方丈站在院子門口,不卑不亢地行合十禮。
智覺淡笑點頭:“彥葉,最近修行如何?”
彥葉在方丈麵前乖乖的,回:“每日的修行功課都按規矩完成了,內心澄淨許多。”
堂主對於彥葉說謊話不眨眼的技能,已經不感到吃驚。彥葉從來不與他們一同修行,有些時候他甚至整晚都不回寮房,不知去哪兒犯戒了。
今日,寺裡傳遍彥葉房裡藏了個女人,彥葉竟敢自己主動到方丈跟前露麵。
堂主在心裡猛地拍大腿,天賜良機!
他折返回來,站在智覺麵前聲音堅決:“方丈,我有一事上報。”
彥葉側頭看他,一邊唇角勾起,隻把被燈火照亮的愉快表情留給染緋,堂主能看見的半張臉上沒有光也沒有表情,讓人心裡發毛。
智覺笑得包容:“請講。”
堂主克製餘光不去暼彥葉,專心說道:“今日有兩位師弟,在寮房裡見到一位女施主。”
染緋眼皮一跳。
智覺當然猜的出客堂堂主打算告誰的狀,堂主看到彥葉過來就折返,自然是看彥葉不順眼。
收留彥葉,也是收留了一個大麻煩呐。
智覺表現得嚴肅:“不可妄言。”
“弟子絕對不敢!”堂主恨不得直接上手抓住彥葉,“就是在彥葉師弟的寮房門口看到的,他犯了色戒!”堂主轉身想指向彥葉,卻在接觸到彥葉眼神的刹那縮了縮脖子。
染緋絲毫不震驚,隻是奇怪小和尚被燈火映亮的半張臉,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智覺心裡苦惱,倒不是有多相信堂主,相反,他覺得彥葉真能做的出來這種事。他麵上平和道:“彥葉,你說。”
彥葉沒有試圖辯解,直接承認:“堂主師兄說的沒錯,有女施主從我寮房出來。”
染緋乏力,倚靠院牆站著。
“但我沒有犯戒。”彥葉炯炯望向智覺。
智覺搖頭,語氣緩和:“沒有便好,以後須得多加注意。”揮揮手,趕堂主走。
堂主看出方丈和稀泥不願多管,又後知後覺擔心彥葉事後報複,閉上嘴急急忙忙離開了。
智覺萬事看淡的心不會想到,暫時壓製的火苗,日後會變成熊熊烈火,燒到他身上。
彥葉上前幾步,微微低頭對染緋燦爛一笑。
“姐姐,又見麵了。”
染緋問:“你來乾什麼?”
智覺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豎起耳朵聽。
彥葉莫名忸怩,又開始不說真話:“隨便逛逛。”
若是智覺,可能就放過他了。染緋可不慣著他。
染緋嗤笑:“厲害呀,閒逛能逛到最深處的方丈室,要是不了解內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專門過來想要挖方丈的秘密。”
“我怎麼會呢,姐姐。”彥葉不氣,笑著接話,依舊與她兜圈子。
智覺看出來了,兩人還算熟識,於是邀兩人進屋聊。
兩個口頭不對付的人,一致拒絕了智覺的好意。
“不想見到裡麵那人。”染緋解釋。
“在院子裡坐一下就好。”彥葉推辭。
智覺給兩人點亮院子裡的燈籠,石桌上的光影飄忽不定。他進屋去看蘇輕辭的狀況,留出外麵的空間給兩人談話。
彥葉伸手去摸染緋的胳膊,濕潤的觸感,收回手一看,指尖全被染紅了。
染緋疼得麻木,彥葉手碰到她,她都感覺不到什麼。
“脖子上的傷口還沒愈合好,現在又遭了這些罪。”彥葉難掩關切,咬牙切齒的話語中帶了些憤恨,“你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看起來嬌嬌柔柔一女子,沒什麼殺傷力,卻次次受的都是致命傷。
染緋答不上來。
她好像沒得罪人,但為了不讓任務失敗,她的行為竟像是在贖罪,用肉身還清上輩子欠蘇輕辭的恩情。
係統!等她脫離這個世界,必定找到它老巢、剪斷它路線。
彥葉以為染緋不想說,便起身:“我房間有特製傷藥,我去給你取來。”
染緋說:“不用麻煩。”她把十五給她的藥粉瓶子放在桌上。
彥葉打開聞了一下,小聲嘀咕:“沒想到這裡還有這麼好的藥。”
“嗯?”染緋沒聽清。
彥葉清了清嗓子:“沒什麼。這個藥可以用。我看你夠不到肩膀,我給你上藥。”
他握著瓶子遲疑了:“那個,要不要在室內上藥?”她傷在上臂,隻有從領口敞開半褪衣衫,才能暴露傷處。
染緋想了想,智覺身為方丈,肯定能做到非禮勿視,她不用擔心;左護法眼裡隻有他主子,不會有彆人,也不用防備。
至於蘇輕辭,那玩意兒眼裡哪有什麼活人,她更不必在乎他。
她說:“不用,就在這裡。”
彥葉點頭,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去附近拿了盞燈籠。
桌麵夠大,正中間擺了個燈籠後還綽綽有餘,燈籠的光照亮周圍,他能將染緋的傷看得更清楚。
彥葉這時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著染緋的衣服不敢下手:“要不你自己脫一下?”
染緋右手扯鬆腰帶,領口隨之敞開一點。
“你來,我沒力氣。”
彥葉目光閃爍,不敢直視染緋,似乎在思考這個請求的合理性。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衣角,顯得有些緊張。
染緋催促:“彆抓你自己的衣服,抓我的衣服。快點兒,血乾了就難和衣服分開。”
彥葉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和決心。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地拉下開染緋的衣襟。他的動作特彆生疏,生疏中卻充滿了溫柔和細致,眼神始終專注得仿佛在給生雞蛋剝殼,生怕一個不小心,雞蛋內層薄膜就破了。
燈籠的光打在她肩頭,白得晃眼。
彥葉也確實眯了眯眼,幸好她穿的不是他的海青,否則眼前的畫麵隻會更不合適。偷偷深吸幾口氣,除了血腥味兒,好像還有花香。
具體是什麼花,他說不上來,隻知道好聞得緊。好聞,還有點熟悉的感覺。
染緋再次催他快動作,彥葉才睜開眼仔細查看。
這一看,染緋身上的傷多且深。脖子和小臂各有一處刺傷,上臂和手掌各有一處劃傷,前兩處刺傷還沒好全,又添兩處新傷。
彥葉抿唇,久久沉默,清俊的少年麵龐如同被血腥沾染了,顯得有幾分陰沉,或者說,陰狠。
染緋平視前方不遠處的樹,用來轉移注意力,發現不了彥葉的異樣。
彥葉最先處理染緋小臂上的傷,那裡最為嚴重,深可見骨,就連筋腱都斷了幾根。
“你要再這樣下去,右手會廢掉。”他咬牙瞪眼恐嚇她,描述出她皮膚下肌肉裡筋腱斷裂的慘狀。
染緋恍然,笑道:“我說怎麼右手完全動不了,原來是筋斷了。”
彥葉想捶她,礙於她滿身的傷,退而求其次,動嘴皮子罵:“虧你笑得出來!你要是殘廢了,我可不養你。”
染緋樂:“我就是需要人養,也輪不到你來養。”
彥葉不解且不爽地望她,等待一個解釋。
染緋挑眉,嘴角下方擠出兩個梨渦:“姐姐魅力十足,追我的人從神夜門排到皇宮,所以說,跟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彥葉:“……是麼。”他手抖動,一坨藥粉撒進傷口冒血最洶湧的地方,染緋疼得“嘶嘶”。
彥葉在她“嘶”個不停時,忍不住陰陽怪氣:
“看不出來,世上有那麼多愛好養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