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諒她(1 / 1)

或許是十五的刻意安排,他說完找補的話之後,逐漸落於下風,君正園的劍刃幾次劃破扇麵,好端端的折扇變得如同用久了的蒲扇,葉片碎落隻餘扇子骨架。

染緋心知該到她登台。

君正園的靈劍再一次刺向十五麵門,染緋一個疾衝撞開十五,承下君正園的致命攻擊。

十五身體被重重一撞,心臟也跟著被撞得酸軟,他完全沒想到染緋會在他真的躲不開的時候從天而降。

十五唯一能做的,隻剩下眼睜睜看著君正園來不及收回的劍尖調轉方向,刺進了染緋肩頭,寒芒閃過,從右肩一直劃到手肘。

劍氣切割之下,皮膚如同破布般被輕易撕裂,露出了下麵鮮紅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腱。新鮮濕潤的傷口從肩頭蜿蜒至手肘,深可見骨,卻詭異地沒有立刻血流如注,而是緩緩地滲出,仿佛在等觀眾回神仔細欣賞。

傷口邊緣不似尋常那樣粗糙,反而平滑如鏡,宛如精心切割而成,透出一股異樣。

“愣著乾嘛?快走!”染緋回頭對十五喊。

十五驚醒,連忙上前就想握住染緋的手扶她,才剛抬手,就被染緋轉身躲開背對他。

染緋聲音急促:“彆碰我。”

十五一言不發收回手,低垂的頭加上纖長的睫毛,完美藏住了眼神裡的暗淡無光。

他取出一張黃色符紙,指尖摁在破損的扇麵尖銳一角,鮮血溢出。

符紙脫離他手飛在十五和染緋兩人中間,紅色血液順著十五的指尖聚成一條細線,延伸至紙麵,隨十五指尖操控繪就出難懂的圖案。

君正園劍上沾滿了染緋的血,與上一次情形無比相似,他身體僵硬不能動,心亂如麻。

鮮紅圖案覆蓋滿黃色符紙,陣法已成,符紙周圍的光暈發射出兩束金光,金光籠罩十五與染緋,二人瞬間被陣法傳送走。

君正園鬆手,劍掉落在地。

手下進來彙報:“屬下無能,沒跟上摩雲尊者。”

君正園一腳踹翻單膝跪地彙報情況的手下,斥責道:“廢物!”

手下倒地後急忙跪好,顫聲解釋:“小的們從迎春閣窗戶出去,一直追在摩雲尊者身後,但尊者就是消失無蹤了,擅陣法的人也查過了,沒有靈力波動或者陣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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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正園手下口中“消失無蹤”的摩雲哼著小曲,正甩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人同摩雲打招呼:“聽說你今天親自去看,情況怎麼樣?”

摩雲哈哈大笑:“還行,隻是我可不敢再過去了。”

“為什麼?這屬於你們正常範疇內的行動呀。”

摩雲搖搖頭:“不是你想的原因。”卻不肯再多說。

他其實是擔心,若是再多去幾次,非被染緋看破真相不可,她確實是個聰明人。

他還不想那麼快就向她揭曉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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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音寺方丈室的院落裡,落下兩道人影。

染緋臉色不好看,十五的臉色竟然也蒼白。

左護法守在方丈室門口,鯉魚打挺奔過來問十五:“你用了影梭訣麼?你不是不知道,影梭訣會損耗你多少內力。”低頭一看,十五指頭果然殘留著血跡,“怎麼不用你本命法器當飛舟?”

染緋驚訝出聲:“那是他本命法器?”

左護法被她一問,覺得奇怪,應道:“是啊。”

“折扇被君正園砍壞了,碎成一條一條的。”染緋誇張描述,講至激動處雙手在空中比比劃劃。

她舉起手,袖口滑落,露出手掌側麵那道皮肉翻開的傷。

十五忽然眩暈,頭痛,腹痛,後背也痛,莫名其妙的不適感。即便合上眼,那道傷口依然在他眼前。染緋手部傷口不再出血,估計是她進迎春閣不久留下的。

要是他多看幾眼,早點發現,她何必挨君正園那一刺。這個小傷口,說不定,說不定已經足夠喚醒主上。

十五為這個念頭震驚又慚愧,他不想讓染緋受無妄之災,但他更不能用“說不定”的態度對待主上。

左護法關切地讓十五在附近休息,十五卻堅持離開聖音寺,要回蘇宅去。

左護法拗不過十五,還是以他身體為重,回去能有其他影衛幫忙照料,看著他吞下保命的丹藥,便放人離開了。

智覺大師正在外麵接待來訪者,方丈室就剩下染緋和左護法,以及躺在床上不能動的那位睡美男。

“走吧,試試去。”染緋走在左護法前頭,輕快的腳步,飄揚的頭發,仿佛受傷的人不是她。

屋內安靜一如她離開前。

染緋褪下左手手腕上的佛珠,拎著佛珠的一小段,在蘇輕辭緊閉的眼皮正上方晃動,佛珠不時碰到他皮膚,一碰就是一小片失去血色的凹陷。

人是沒死,但也快了。

左護法不再乾涉染緋的奇怪舉動,隻要她沒做出真正傷害主上的事,其他的小動作,他都能忍。

染緋抓著佛珠單手磨蹭,把佛珠戴好。她想更近距離觀察蘇輕辭,於是用腳勾來旁邊的凳子,擺在蘇輕辭床頭。

她坐在凳子上,左手撐在床上,上半身前傾,從左護法的角度來看,兩人幾乎是頭挨著頭。

左護法慌張:“欸!”

他趕忙湊近,發現是誤會,也不走開,就站在染緋身後,等待奇跡出現。從前他謹記主上的喜惡,不會在主上床附近待著。現在有另一人比他離主上的距離近得多,他便也敢留在附近。

背後多了一個監工,染緋不在意,她隻在意眼前人的變化,是否真的如護法所言,一觸即醒。

她忍痛抬起傷臂,指尖輕輕觸碰蘇輕辭的臉頰,如同蝴蝶觸碰花瓣,小心翼翼。

冰涼的溫度從指尖傳來,向外傳導的不僅隻有她的體溫,更有一股股溫暖的無形的東西流逝掉了。她不清楚那是什麼,有些頭暈眼花,眼前甚至出現了短暫的黑曚。

染緋呼吸紊亂了,身體和精神都難以集中和自控。

她想抽開手,卻沒有力氣,整個人全靠左胳膊支撐著床,才沒有倒在蘇輕辭身上。

左護法驚喜極了,主上真的蘇醒了!

雖然主上醒來時,染姑娘的手還放在他臉龐,像是在撫摸,稍微有點曖昧了。但是,主上時隔兩天醒來了啊!

蘇輕辭這次睜眼,下意識抬手,準備殺掉近在咫尺的人。好在眼神逐漸聚焦認清了人,五指在捏住染緋脖子前止住,停在空中。

“做什麼,又想掐死我?”

染緋笑問完,再也支撐不住,架在床邊沿的左胳膊一軟,整個人往下摔去。

蘇輕辭眼底染緋的臉龐飛速放大,變得更加清晰,他一時間忘了他已經醒了,可以自己動了。

他幾乎能數清楚她有幾根眉毛、幾根睫毛,甚至能看見她眉骨薄透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

他仿佛被拉進了一個以她為中心展開的小世界,全部感官都因她而活躍,她身上的血腥味不請自來地鑽入他鼻腔,他竟然不覺得難聞。

她耳後散落的發絲垂在他下巴上,差一點就會碰到他,隔著一段距離,他已經開始覺得瘙癢。

染緋支撐不住倒下的短短一刹那,他自然而然將其拆分成無數碎片,片刻也變得漫長。

蘇輕辭在心底許諾,如果染緋不小心倒在他身上,他會原諒她的。

就在染緋即將與蘇輕辭臉貼臉時,一隻大手從後突刺過來,猛地攥住染緋後衣領,連衣服帶人拽離了床鋪。

左護法鬆開手,擦了把額角的冷汗。

呼,還好還好,主上的貞潔他可是守住了,千萬不能讓好色的染姑娘占到便宜。隻是,門主看他的眼神好像有點不悅,莫非還是看不慣他在床邊等候?

左護法提心吊膽地低頭站遠些,回避蘇輕辭的視線。

染緋被左護法從後麵拽動,借力坐直身體,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差點和那個病秧子貼臉!萬幸左護法及時幫了忙。

蘇輕辭準備掐染緋脖子的手停在半空,緩緩放下,撐床坐起,整個人人懶洋洋的,像睡迷糊了突然驚醒的狼王。

起初警覺,一旦用敏銳的感官發覺周圍環境並無潛在的危險,一切儘在掌控,立馬切換到舒適放鬆的狀態。

狼王可以鬆弛,跟隨者不可以。

左護法站得遠遠的,始終繃著一根弦,關心蘇輕辭:“主上,您有什麼不適麼?”聲音控製得不高不低,生怕摸到主上逆鱗——他壓根不知道主上的逆鱗在哪裡。

但他看得出來,主上情緒不佳。

蘇輕辭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悅,左護法仔細分辨,那麼情緒卻不複存在,仿佛是他看錯而已。蘇輕辭的臉色一如既往,像秋夜清冷的月光,或是冬日虛偽的日光,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蘇輕辭不作答,染緋也在等聽他答案,才好安心。

“彆人問你話,聽到就該回答。”染緋用眼神安撫旁邊連連擺手的左護法,繼續對蘇輕辭講,“我看你既能坐得起來又能瞪人,這臉也沒像鬼一樣蒼白了,恢複得不錯,那就這樣吧。”

染緋嘰裡呱啦一通說,說完迅速閃人,肩背挺得筆直,半點不落氣勢。

蘇輕辭沒事,她是一刻也不願待在他身邊。關她在屋內的舊恨,她沒忘;她受傷救人的新仇,她也記著。要是再多看他兩眼,染緋怕自己控製不住又贈他一巴掌。

啊啊啊這鬼任務,真是欠他的!

蘇輕辭和左護法沉默地目送她背影。

黑色衣擺消失於門外,蘇輕辭才開口:“還是和前幾次一樣?”

左護法明白蘇輕辭問的是喚醒他的方式,於是答道:“是的。”

“這回是誰傷的她?君正園還是裴雪心?”

“是三皇子。”

“嗬,”蘇輕辭罕有地冷笑,“他們倒是總能糾纏在一塊。”

左護法莫名覺得,他此刻或許應該解釋幾句,比如染緋能碰上君正園,是因為神夜門知道摩雲的消息,又恰好得知君正園約摩雲會麵,所以他才讓十五帶染緋去找君正園。

可左護法深思熟慮,實在找不到解釋的理由和契機,貿然向主上解釋隻會顯得突兀。

那就不解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