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向上看的那人實在太顯眼,染緋的目光很難不落在他身上。
那男人劍眉星目,英姿勃發,身量比旁人高出一大截。
他一雙眼睛炯炯望向她身旁的喜服男子,一言不發凝望被圍在人群中的紅色,眼神裡似是探究,又似是較量。
八成是男主。
隻是還需進一步確認。
染緋眼神低垂,伸出手,朝男主的方向勾了勾指尖。
明明看得見她,可男主還是隻顧盯著她旁邊的人,不為所動。
係統說假如依照神夜門安排,有一半的機率能夠度過危機。
剩下的一半勝算,大概率在男主身上。
算了,染緋歎了口氣,無視周圍因想斬殺魔頭而陷入癲狂的修者,散步散到了玉階邊緣。
山不就她,她便去就山。
染緋瞄準男主所在的位置,確定好方向,張開雙臂,果斷縱身一躍。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引得玉階上的人紛紛停下手中動作,齊刷刷扭頭看如折翼蝴蝶般墜落的身影。
他們可是正在玉階上,大概有三層樓那麼高的位置。
雖說她長相似妖女,可明眼人一瞧,便知她毫無修煉基礎,這樣跌下去,不死也要殘廢。
上一個掉下去的人,已經骨骼儘碎,沒了氣息。
喜服男子疾速環視四周,順著染緋跳下的方向,發現了底下人堆中卓爾不群的男人。他手型變換,似乎在向潛藏在暗處的接收者釋放信號。
原地等了片刻,喜服男子一甩袍角,緊隨染緋身後躍下玉階。
小說男主君正園天之驕子,身手不凡,目力、反應力都是頂尖的,他幾乎是在染緋腳跟離開玉階的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神夜門自打封閉山門以來五年多,今日還是頭一次開山。
門主蘇輕辭為迎娶那個女子,不惜冒著被一舉殲滅的風險也要開山迎客,邀請名門世家、江湖各方勢力前來觀禮,共同見證這重要時刻。
可不知為何,蘇輕辭放在心尖尖上的寵妾,不僅在蘇輕辭眼皮子底下對他做引人誤會的勾手指,竟然還想要從高處一頭紮進他懷裡。
君正園觀察得清清楚楚,所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思考還沒得出結果,注意到喜服男子緊隨染緋而來,君正園做出了選擇。他足尖點地,運起輕功朝染緋墜落的方向飛去。
染緋沒在空中飄多久,就如願被君正園穩穩接住。強壯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傳遞出令她心安的信號。
這可是整本小說的男主,天道氣運的寵兒,她已經儘可能配合神夜門的計劃,剩下一半不確定性,就請君正園來幫忙填補。金的大腿已經出現,怎能克製不抱。
染緋安分縮在君正園胸口,眉頭一皺,嘴唇微微顫抖,臉上寫滿了驚慌失措,看起來被嚇傻了,像隻離開媽媽的小羊羔,十分嬌弱可憐。
她的臉在裝可憐,可她的手在享福。君正園的手臂肌肉起伏,尤其在用力時肌肉纖維繃緊,形成一根根有力的線條,在她掌心下清晰可感。
她摸人有正當理由,被君正園摟著飛在半空中,怕掉下去才會抓著人家手臂。絕對不是因為好這一口。
君正園接住染緋後,停在空中,等待喜服男子靠近。
這時,大殿上下均是詭異地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空中停著的兩男一女身上。紅色的一男一女本該成對出現,可眼下,紅色女子小鳥依人地依偎在白衣公子身上。
場麵詭異,又……刺激。
君正園要的就是這效果。
神夜門勢力近年來逐漸壯大,隱隱能壓皇室一頭,他父皇言語之中透露出神夜門是他心頭大患。
無論江湖還是市井,都稱蘇輕辭為“魔頭”,他的威名,君正園已有耳聞。若是能借蘇輕辭的寵妾好好挫一挫他的風頭,也能為父皇出口惡氣。
君正園今日出現在神夜門,做足了充分偽裝,經過調整的五官,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無人認得出他是天璿國的三皇子。
圍觀眾人睜大眼睛看,也隻看見一個沒名號的男人摟著蘇輕辭的女人。
喜服男子追來,嗓音冷沉,命令道:“放手。”
君正園不做聲,手臂圈得牢固。
底下的人們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調動全身的內力用於視物,免得錯過空中發生的一絲一毫。
有人敢搶魔頭的寵妾!這種上上等的戲碼,萬年難得一見。
喜服男子不再多言,唰的一下抖開折扇,扇麵上附著的無數暗器朝君正園飛去。
君正園少有帶人躲閃的時刻,動作不熟練,匆忙之下本能優先保全自己,對懷裡的人隻是順帶照顧。
染緋默默揭下幾個粘在她脖子上的暗器。
要是換個普通人,這暗器早該鑽入皮膚,順著筋脈流至心臟丹田,幾個呼吸後暴斃而亡。
可到了染緋這兒,就變成了貼紙一般的玩物。
“上!”喜服男子忽然開口。
一聲令下,從殿外白霧中冒出八個黑衣人,朝君正園飛掠。
圍觀人群中,有人想到什麼:“這似乎是……魔頭手下的影衛?”
之前的混亂不過是小打小鬨,直到八道黑影圍在兩紅一白周圍,重頭戲才剛拉開帷幕。
染緋能看出,喜服男子在玉階上與人對打,不過是貓逗耗子似的戲弄,當他打開折扇放出暗器,才開始認真。
針鋒相對的死亡威脅,將空氣扯得緊繃。
八個人聚在周圍,有些擋光。染緋神色一點點放鬆,垂下頭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習慣性笑了笑。
想必神夜門打開山門真正要迎的貴客,就是君正園。
君正園在外貌上做了偽裝,神夜門的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他。而她那麼一鬨,潛伏的獵物暴露在陽光下,獵手們聞風而動。
喜服男子和八個黑衣人下的全是死手,幾乎招招要人性命,君正園單手持劍勉力應付,左支右絀,前後左右甚至天上地下均有人嚴防死守,他退無可退。
染緋特彆想告訴君正園,不用拽著她,她死不了。可君正園要麼是習慣了,要麼是忘記了,總之死死握住染緋的手不放。
染緋隨著君正園的動作,步調一致轉變方向位置,恍惚間,還以為在跳雙人舞。
她正百無聊賴等待分出勝負時,喜服男子陡然變化路數,不再攻擊君正園,而是從側麵伸手去拉她。
染緋疑惑,拉她一個局外人做什麼?
君正園下意識用劍去攔。
喜服男子猛地加快速度,君正園一劍已出,來不及收回,恰好刺向染緋的手臂。
噗嗤!
劍深深紮進血肉,貫穿她右手小臂。
驚訝比疼痛先來——
啊?她還以為誰都傷不到她。
喜服男子繼續使勁,拽住染緋的傷臂將她整個人拉過去。
劍脫離皮肉,血液飛濺,在空中留下淒美的痕跡。
君正園心中有愧,顧及染緋傷口,沒多糾纏,眼睜睜看著喜服男子帶染緋離開。
八個黑衣人攔住君正園去路,等那兩道紅色身影消失不見,他們便也無影無蹤,速度之快好似憑空消失。
君正園降落地上,身體些微脫力,思緒一點一滴變得遲滯。某個方向早就空無一人,他卻還是向那裡張望。
鬨劇結束。圍觀眾人驚喜發現,陣法消失了,不僅殿內霧氣消散,就連殿外也是陽光明媚,哪裡還有白霧,分明是來時的路。
神夜門的護衛沒有施加阻攔,殿門敞開,幾百桌賓客魚貫而出,臉上掛著劫後餘生的欣喜和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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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服男子帶著染緋離開後,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他拽住的是個傷員,隻顧燃燒靈力瘋狂趕路。
等他終於停在另一座山的山腰,才鬆開對染緋的鉗製。
染緋沉默著解下腰帶,手口並用,給自己包紮傷口,衣袖已經濕透了,說不定血液讓原本就是鮮紅的喜服變得更紅。
她忍痛包紮,順帶旁觀那人的動作。他兩手放置腰前,修長有力的十指交替或撚或掐,靈動翻飛,繁複的一係列變化令她眼花繚亂。
待他捏完訣,打開陣法,又想去拉染緋的胳膊。
染緋因失血而開始泛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差不多得了,”她掙脫開喜服男子的牽扯,麵不改色問他,“你是誰?”
染緋明明白白地問:
“蘇輕辭他人呢?”
喜服男子頓住,似是沒料想到染緋會在極短時間內發現他是替身,反應過來後單手摘下麵具,露出一張五官堅毅的臉。
他說:“我是門主手下的影衛,您可以叫我‘十五’。”
取下麵具後,十五有禮貌多了。
“門主在主峰峰頂修養,染姑娘請隨我一道前去。”十五垂首說。
染緋思索片刻,點頭同意:“你帶路。”
不多時,二人落腳在峰頂。
修仙門派,都愛在山上修建樓閣,神夜門也如此。
映入眼簾的布景恢弘又簡約,沉靜肅穆,安靜得仿佛無人居住。金絲木製回廊外,靜謐的雲海無聲翻滾。
回廊下懸掛著的木雕鏤空燈籠隨風而動,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破死寂。仔細一看,燈籠裡放置的不是燈燭,是一顆顆拳頭大小的螢石,散發出的光芒比白日陽光更奪目。
一路上,十五沒再開口,保持三步遠的距離為染緋帶路。
走過回廊轉角,染緋看見一個陌生的黑衣男。
黑衣男發現他們,先掃一眼染緋,熾熱視線在染緋受傷處停留稍久,又與影衛十五眼神相交。
十五抱拳稱呼道:“左護法。”
兩人眼神無聲默契交流了些什麼,左護法轉身,推開了身後原本緊閉的大門,獨自進入室內。
十五站定,沒再隨行,麵上也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壓低聲音提醒染緋:“染姑娘,您隨左護法進去。”
染緋定了定心神,很快追上左護法的腳步。
十五直到看不見染緋的背影,才感覺到掌心裡全是她的血,已經乾涸凝固,血跡牽引他掌心紋路一起微微收縮,有些發緊。
十五腦袋耷拉著,凝眸注視向上攤開的掌心裡那一片暗紅。
一進門,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巨大的屏風把來訪者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染緋耐心跟在左護法身後繞過屏風。
左護法是蘇輕辭身邊最得信任的心腹,時時刻刻與蘇輕辭形影不離,守護蘇輕辭周全。
能讓左護法守門的,也隻有那位全書獨一無二,能令男主君正園從頭到尾都忌憚的反派。
蘇輕辭。
兩人腳步聲都很輕,染緋手臂傷口還在往外滲血,血液彙聚得多了,積在布料上,順著突出的褶皺結成血滴,“啪嗒”砸在地上。
血滴墜地的聲音甚至大過腳步聲。
左護法回頭瞥見地上暗紅的星點痕跡,像朵朵紅色的花,充滿了生的氣息。今日種種,也算有個好結果。他垂在身側攥緊的拳頭終於可以鬆開。
左護法收回視線,停在床前。
空曠的屋子裡,一張床突兀地擺放在房間中央。素白輕紗帳幔從床頂垂下,窗戶關著,風進不來,紗帳仿佛是凝固的時間。
屋外天光正盛,室內卻光影斑駁,昏暗與明亮交替,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染緋上前幾步,與床帳僅剩一個手掌的距離。
床上躺著一個人,輪廓隱約可見卻又朦朧不清,仿佛有層迷霧替他遮掩。他靜靜躺在那裡,如同沉睡中的雕像,仿佛對外界沒有半分知覺。
染緋:……
難道她拿到的劇本是,拯救沉睡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