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嬌嬌整夜睡得都不安穩,恍恍惚惚總覺得周身縈繞著那股清幽的蓮花香氣,手上、額頭的那股子溫熱像是著了魔一般,久久散不去,反而愈演愈烈,在床上輾轉反側,天微微亮的時候才睡著。
頂著兩個烏青眼圈,程嬌嬌按時到了花萼樓,一早還抹了些粉,此時顯得更是白裡透青,欲蓋彌彰。
蕊黃正在擦櫃台,見程嬌嬌臉色有異,關切地問:“程姐姐早呀,昨日是不是沒休息好?”
“呸”五柳吐掉嘴裡的瓜子皮,“可能是昨夜的酒不好,讓人輾轉反側。”昨天夜裡把程嬌嬌送回去之後,那掉毛狗可是好一通折騰,上百本情愛話本扔了滿地,生怕彆人不知道。
做賊心虛的程嬌嬌頭都沒敢抬,直接縮進了後廚裡,留給眾人一個背影,“昨日阿膠糕賣得好,我再去做點。”
桃夭一邊打著算盤,一邊還在身後喊著,“程娘子,阿膠還沒泡好呢!”
蕊黃不解,“綠柳哥,不是,綠柳姐姐,我說錯話了嗎?”
五柳翻了個白眼,走到蕊黃身邊,倚在櫃台上,給蕊黃嘴裡塞了塊桂花糕,“少說話,多乾活,什麼麻煩都找不上你!”
……
後廚兩個大師傅,男子姓徐,是之前京城一家酒樓的白案,老娘年紀大了,才回鄉找了份差事,點心上雖談不上精通,可那手麵點功夫紮實的讓人歎為觀止。
女子姓趙,是柳州藩王裕王府上的廚娘,裕王被貶為庶人後,府裡的廚娘、嬤嬤也都出來尋差事,也就是程嬌嬌從啞婆婆那兒了解了不少宮裡的情況,否則程嬌嬌都怕麵對這位師傅露怯。
“程娘子。”
見程嬌嬌進來,兩位師傅停下手裡的活兒,程嬌嬌點頭,示意他們不用管自己。
揭開泡阿膠的盆,拿乾淨筷子一戳,阿膠還是一塊塊硬邦邦沉在黃酒底,離熬阿膠糕還早著呢。再掀開旁邊的盆,提前泡上的乾蓮子已經吸飽了水分,白白胖胖的浸在水裡。
程嬌嬌將泡好的蓮子拌上麥芽糖,放到蒸籠裡隔水蒸了半個時辰,再取出來時,蓮子已經變得十分綿軟,一掐便碎。蒸好的蓮子放入石臼,用石杵研磨,直至沒有一點顆粒,加入牛乳調和,再過兩遍篩網,便得了一盆潔白如玉的蓮子漿。
這麼一小盆忙了一個上午,累得人腰酸背痛,正巧蕊黃來傳信說二樓雅間已經坐了幾位貴客,程嬌嬌將蓮子漿盛到小碗裡,撒上一勺桂花,還不忘自己先嘗一口,牛乳的香濃、桂花的芬芳、蓮子的清香,滋味豐富。
蕊黃端著托盤,跟程嬌嬌一起到了二樓。
二樓雅間經過修整後仍是用作給小姐太太們歇腳,又加了些湯水、甜羹的食單以供選擇。
唯一的區彆則是現在雅間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在店內單次購買點心花銷超過一兩,才算入了二樓的門檻,最大的兩個雅間則要消費三兩以上才能選擇。
並非程嬌嬌誇大,點心鋪子隻是她賴以謀生的選擇,二樓雅間才是她為之後酒樓做的打算。
花萼樓點心價格不菲,尤其是阿膠糕、燕窩酥此類用了名貴食材的點心,更是一枚就要上百文錢。能在店裡花上一兩的,即使不是富貴大戶,也至少是家境殷實。
進了二樓雅間後,所提供的湯水點心均不收錢,為的就是靠著這批養尊處優的闊太太替她打出名聲。程嬌嬌堅信,過不了多少時日,她花萼樓的二樓雅間便會成為柳州名流貴婦圈裡炙手可熱的話頭。
程嬌嬌輕敲房門,“打擾貴客,奴家乃小店掌櫃,給貴客送兩碗糖水。”
“進來吧。”
屋內的丫鬟打開門,引入眼簾的是一整麵花草屏風,這屋裡的是蘭花紋樣,即遮擋了視線,又添了幾分恬靜、風雅,屋裡熏的也是蘭花香,不雜一絲甜膩的味道,聞之通體舒暢、心胸舒展。
程嬌嬌全程低頭彎腰,怕衝撞了貴人,這帶路丫鬟穿的鞋都是軟底的綢緞麵,不是一般富貴人家,程嬌嬌必得小心應付。
倚靠在美人榻上的貴婦人,拿團扇一指,嗓音慵懶,“抬起頭來。”
程嬌嬌站直身子,承受著貴婦人打量的目光,故作鎮定,但揪著衣袖的手指又將她的緊張暴露無遺。
女子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穿一件黛紫色大袖衫,頭戴整套的紅寶石釵環,明晃晃的鑲寶石金釧層層疊繞,堆在豐腴的腕間,十足的風流做派,這女子是皇室中人。
貴婦人拿團扇遮住半張臉,輕聲笑道:“掌櫃果真好顏色,方才她們說我還不信。”
“貴客謬讚,這是剛熬好的蓮子羹,請您嘗嘗。”一旁丫鬟接過程嬌嬌手中的蓮子羹,貴婦人興致寥寥,擺擺手讓程嬌嬌下去。
程嬌嬌退到門外,迎上蕊黃殷切的目光,僵硬的身體才敢放鬆,將掌心冒的汗隨意擦在衣裙下擺,後背的冷汗隻能由著它浸濕褻衣。
“娘子?”蕊黃剛要開口就被程嬌嬌阻止。
議論皇室中人乃是死罪,這般年紀、又是在柳州,也隻有那位行事狂放不羈的永陽郡主了。
自小啞婆婆就教誨程嬌嬌,在這世道上跟誰作對都不能惹了這群龍子鳳孫,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碰上了也需得彎腰低頭。
雅間內,正給貴婦人捶腿的小丫鬟仰起頭,“郡主,我沒說錯吧,這掌櫃可是個美人。”
永陽郡主塗著丹蔻的纖纖細指在小丫鬟腦門上點了點,“就你機靈,果真是個美人。”說完按上自己的眼角,想到方才看見的那對翦水杏眸,心裡生出一絲不快,歎了口氣,“唉,年輕真好,我都人老珠黃了。”
小丫鬟撅著嘴,不情願地說道:“您這叫風情萬種,要是您不說,旁人看著您也就將將二十歲。”
“油嘴滑舌。”,永陽郡主拿團扇敲了下小丫鬟的腦門,臉上卻不見一絲慍色,“去樓下再包些點心,送到魏宅,替我好好謝謝魏夫人,這地方很合我心意。”
小丫鬟眼睛直勾勾盯著那碗蓮子羹,“郡主……”
“賞你了。”
……
自開業當晚醉酒後,程嬌嬌平白有種做賊心虛,有意躲著煦風,進了花萼樓就往後廚一鑽,打烊之後也總是走的最晚的那個。
柳州天氣越來越涼,白日的時辰也越來越短,連桃夭和蕊黃都看不下去,非要讓自家掌櫃趁著太陽沒落山,趕緊歸家。
五柳更是火上澆油,看熱鬨不嫌事大,“是啊,程娘子,大好的年歲,彆光浪費在店裡呀。”
程嬌嬌佯裝生氣,“嫌我多事是吧?有個甩手掌櫃你們才高興了?”
相處雖不久,幾個妖也都摸透了程嬌嬌脾氣,這會兒還有心思打趣她,“程娘子花容月貌,無人欣賞實在可惜。”
連最老實的蕊黃都附和一句,“要是我們程姐姐有意選郎君,怕是柳州城的才俊要將花萼樓門檻踏破了。”
話剛落,桃夭就想起妖王那令人窒息的威壓,這個蕊黃口無遮攔,這話也敢當五柳的麵說,瞪了一眼蕊黃,蕊黃全然不知自己說錯了話。
程嬌嬌扯出一抹苦笑,她當初做餛飩攤這種拋頭露麵生意,可不就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如意郎君嗎?如今郎君沒找到,生意是越做越興旺,誰見了不稱她一聲程掌櫃。有了那人做比較,曾經宛如天上月的狀元郎魏少安皮相上便輸一大截,更不用說……
想起那夜煦風的逾矩,程嬌嬌額頭又開始燙起來。
孟浪!輕浮!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你們早點收拾完歇下,我先回去了。”
程嬌嬌腳步匆匆,卻在集市口停下了。
自打花萼樓開張,平日裡吃喝都在店裡,家裡實在是冷鍋冷灶,程嬌嬌實在是懶得生火。且從醉酒那日過後,程嬌嬌日日魂不守舍,正經飯都沒怎麼吃,這下肚子裡的饞蟲都讓勾起來了。
西市最出名的就是東頭這家餃子館,又以羊肉蒸餃為店裡招牌,程嬌嬌禁不住店裡夥計勸,說自家蒸餃涼了味道就大打折扣,乾脆在店裡吃了,還點了碗米酒。
不愧是綠柳連著吃了三天的羊肉蒸餃,汁水充盈、皮薄餡大,沒有一絲羊肉的腥膻味,還能吃出胡蔥的回甘,再來一口冷米酒解膩。
一不留神,程嬌嬌吃撐了。
這會子程嬌嬌又有了心情溜達,在集市上東逛逛、西瞧瞧,最後提著一堆姑娘家的散碎玩意兒回家,全然不知自己的行蹤儘落入他人眼裡。
……
田月青嫌柳州知府府衙破舊,自是不肯去,魏少安便常拿處理公事做借口留宿府衙。
田月青一開始也不樂意,還明裡暗裡派人來打聽,生怕一不留神讓哪個丫鬟爬了床,可魏少安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仕途上,這麼大的把柄,至少現在他可不舍得遞到宣國公獨女的手裡。
“主子。”探子跟了程嬌嬌一路,摸清了門戶才回來複命。
魏少安放下手裡的奏報,接過探子的紙條,燭火倒映在眼底,仍露出暗色,心裡默念,“水、洛、巷。”
“退下吧。”“諾。”
魏少安舌頭頂著腮肉,臉上露出戾色,他將紙條放在蠟燭上燒成灰燼,灼燒的刺痛讓魏少安眉頭緊鎖,卻不肯撒手。
程嬌嬌,你以為你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