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迎著朝陽,城門緩緩開啟,城外等了許久的百姓一窩蜂進到柳州城裡,給這座沉寂一夜的城帶來了生機。
西市街道上來往的行人不多,步履匆匆,貨郎的叫賣聲絡繹不絕,兩側的店鋪也都打開了門窗,迎著光進來,把屋裡照得亮堂。
忽然一陣劈裡啪啦的鞭炮聲打破了街道上的平靜,攢動的人頭都往一個方向擠,交頭接耳,十分熱鬨。
“快來快來,前麵還有敲鑼打鼓的!”
“娘,怎麼這麼熱鬨?”
“前麵的讓讓,讓我也擠進去看看。”
“花萼樓重新開張!今天全場五折!”綠柳的叫喊聲無疑是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顆悶雷。
隨著紅布被扯下,朱漆門楣上重新著了金粉的三個明晃晃的大字,“花萼樓”,映入人們眼簾。
塗二、朱一朱二也都跟著煦風來湊熱鬨,還沒等鞭炮響,幾個人不知道遛到哪玩去了。
收拾了小一個月,程嬌嬌站在賬櫃外麵,心裡這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看著人流湧進花萼樓,程嬌嬌頓時能體會到那些寒窗苦讀一朝高中的讀書人心中的暢快之意。
高中?呸!什麼高中!怎麼這時候想起魏少安?晦氣!
煦風看程嬌嬌臉色不悅,便問道:“程娘子可是身體不適?”
“什麼?”程嬌嬌睜大了眼仰頭看著煦風,周圍實在是過於喧鬨,程嬌嬌隻看見煦風薄唇上下動,卻是一個字沒聽見。
“我說,程娘子是否身體不適?”煦風彎下腰,側著身子靠近程嬌嬌耳邊說道,蓮花的清雅香氣伴著一股熱流熏得程嬌嬌耳尖染上了紅。
程嬌嬌默默往旁邊挪了一步,轉過身子聳了下肩來掩蓋自己的異樣,“無妨,就是想起些往事。”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背後一陣大力襲來,程嬌嬌毫無防備,整個人往前栽去,煦風靠著櫃子,也無處可退,隻能由著程嬌嬌撞進她的懷裡。
“哎呀,實在是對不住,牛牛!還不快道歉!”衣著樸素的婦人正揪著始作俑者的耳朵,六七歲小男孩一身蠻力,撞得程嬌嬌吸了一口涼氣。
程嬌嬌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跟煦風拉開距離,道了聲無妨,便腳步慌亂地跑上了二樓。
煦風看她驚慌失措的背影,伸手捂上胸口,那股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剛出生不久、毛都沒長全、還不能化形的狐狸崽子,周身似乎還縈繞著程嬌嬌梳頭油的香氣。
狐狸鼻子再是靈敏不過,與程嬌嬌相識這麼久,從未聞見過什麼膩人的脂粉氣,單一股蜜桃的甜,就讓他難以忘懷。
煦風揉了把小男孩毛茸茸的腦袋,在婦人愧疚的眼神裡,給小男孩喂了塊櫃台上的點心,“這是掌櫃特地做的紅糖發糕,開業圖個彩頭。”
躲到二樓雅間的程嬌嬌也撫著上下起伏的胸口,正喘著粗氣,不由得埋怨一句自己沒出息,在彆的女子都能當娘的年紀,她還在這兒春心萌動,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
柳州城東一處彆院,鈴鐺提著剛買來的小食點心興衝衝地往內院趕。
朝廷給外派的官員及家眷都安排了住處,可宣國公夫人舍不得寶貝女兒跟下人們擠在府衙吃苦,即便魏少安外派隻待三年,也是特意買了處宅子,派匠人好好收拾了一番。
“小……”鈴鐺剛開口,就看見次間裡正在淨手的背影,糟了,她怎麼把姑爺休沐的日子都給忘了,鈴鐺偷偷吐了吐舌頭。
正倚在榻上看書的田月青見鈴鐺碰到魏少安,跟老鼠見了貓一般的神情,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魏少安換好了常服,從屏風後麵走出來,看妻子在榻上笑得前仰後合,問道:“有什麼好笑的?”
鈴鐺憋紅了一張臉,低著頭,一言不發,還是田月青替她解圍,“鈴鐺替我出去買了些點心、果脯,剛回來就碰上你了,怕你覺得我貪吃。”
魏少安根本不放在心上,隻覺得妻子太孩子心性,“都買了些什麼?”
鈴鐺趕緊把食盒打開,田月青身邊另一個大丫鬟如意也捧來了一盞高腳牡丹纏枝盤,將點心一樣樣擺了上去。
若是魏少安不在,鈴鐺定要跟田月青吆喝,這家點心就是乞巧節的時候在麒麟池邊的那家,小姐吃過惦記了許久呢!
魏少安小時家裡窮,有點閒錢也是給他買筆墨,吃到的點心都是程嬌嬌偷摸著塞給他的,如今手頭寬裕了,點心要吃什麼樣的沒有,可怎麼吃都不是味道。
鈴鐺看了眼盤子,特意後退一步側過身,才開口介紹:“回稟姑爺,有金絲燕窩酥、梅餅、杏仁牛乳糕、茯苓糕,還有,還有阿膠糕。”
在一眾甜膩的點心裡,魏少安挑了半天,拿了塊他覺得最不甜的茯苓糕,入口果真沒讓他失望,糕點質地綿密,帶著些茯苓的清香,又夾雜著牛乳和麥芽糖的香氣,還有一絲龍井的餘味。
龍井?魏少安看了眼盤子。
田月青看夫君挑了塊茯苓糕,便也嘗了一塊,口感倒讓她有些驚喜,“柳州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家點心鋪?這手藝比起宮裡的嬤嬤都不熟。”
鈴鐺答:“西市的花萼樓換了掌櫃,現在當家的是位年輕的小娘子,店裡的點心不光比之前花樣多了不少,口味更不能同日而語。”
田月青打趣,“哎呀,可真不錯,讓我們鈴鐺都長學識了,再多吃幾天,怕不是要多個女秀才。”
主仆幾人的玩笑話落在魏少安耳朵裡,竟讓他聽出了一絲譏諷,連個丫鬟都能當秀才,他這個狀元郎又有多少分量呢?
“我去書房。”,魏少安背過身,眼底的陰翳再也掩飾不住,花萼樓是嗎?程嬌嬌再跑還能跑到天上去?
……
開業第一日,除了一開始漏了臉,程嬌嬌不是躲二樓招呼貴客,就是躲廚房照看後廚,連賬櫃的邊都沒靠近。煦風看她一整天躲著自己,低著頭跟地上有錢撿一樣,卻一點也不惱,這叫欲迎還拒,他還能不懂?
眼看夕陽已至,店裡預備的點心也沒剩幾樣,程嬌嬌這才姍姍來遲,從二樓下來,道了聲辛苦各位,讓眾人都早些回去休息。
朱一給煦風使了眼色,煦風接著說道:“今日我做東,請諸位到府中一聚,就當給程娘子慶功,不知程娘子可否賞臉?”
皮相好的少年郎總是讓人心軟,煦風今日難得沒穿一身白,櫻粉色的綢緞穿在身上更顯得麵若桃花、隨性疏朗,程嬌嬌剛開口拒了一句,其他姑娘就七嘴八舌地勸起,尤其是綠柳,簡直有程嬌嬌要是敢不去,她就將程嬌嬌抬過去的勁頭。
“那就去吧。”程嬌嬌猶豫著說道,煦風將程嬌嬌的扭捏看在眼裡,凡人總說“男追女、隔層山”,可在他眼裡,再難翻越的山也不堪一提,更何況程嬌嬌也心悅於他,隻是羞於麵子,不肯開口。
程嬌嬌摸了摸發燙的耳朵,啞婆婆說有人背後念叨壞話才會耳朵紅,自己又沒得罪人,還能有誰念叨呢?
……
“預祝程娘子生意越來越紅火。”
“祝程姐姐早日開柳州最大的酒樓!”
“話都讓你們說了,那我祝程娘子早日找個如意郎君!”
塗二的話一出,引得眾人哄堂大笑,程嬌嬌臉上的酡紅都分不出有幾分醉意。
眾人坐在白府的花園裡,享受柳州城短暫秋天的末尾,今日的果酒不辣,喝著甜滋滋的,程嬌嬌不知不覺就過了量,意識過來的時候身子都軟了,隻覺得白府花團錦簇、綠意盎然,根本沒想到為何十月份了荷花還開得這麼盛。
宴席總歸是要散,兩位大師傅告辭後,程嬌嬌也不願多打擾,結果朱一朱二自告奮勇要送三位姑娘會店裡,塗二又借口收拾碗碟,這院子裡竟又是隻剩下煦風跟程嬌嬌二人。
程嬌嬌都不敢看煦風的表情,不想多坐,撐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就要往外走,煦風總是落她身後一步,也僅有一步。
白家這宅子太大,又太繞,白日裡還好,夜裡沒了人引路,沒來過幾次的程嬌嬌悶著頭往前衝,也不管是往哪走。
煦風看不下去,“若是程娘子想再逛逛院子,不如等過兩日閒了,挑個天氣尚佳的日子,我再帶娘子看看?”
程嬌嬌抬眼一看,恨不得兩眼一黑栽倒在地,轉悠了這麼大半天,又回到了花園裡,“麻煩白公子了。”
這次變成了煦風在前,程嬌嬌跟在她身後一步,煦風手裡提著隻美人燈籠,燭光也隻能照亮前後幾步路,煦風刻意放慢了步子,將程嬌嬌也籠在光亮裡。
燭影搖曳,月光也忽明忽暗,像是躲在簾子後時不時偷看一眼。
“到了。”
煦風忽地停下,程嬌嬌隻顧著看腳下的路,直愣愣撞到煦風後背,力氣一點也不小,可煦風絲毫未動搖。程嬌嬌捂著額頭,恨不得將自己這不爭氣的雙腳砍下來,連站都站不穩,要他們何用?
“撞疼了?”
溫熱的觸感碰到程嬌嬌額頭上冰涼的手背,程嬌嬌趕緊將手放下,背在身後,那股溫熱卻向前襲來,貼上了她的額頭。
“沒,沒事。”程嬌嬌後退半步,再醉的酒意此刻也醒的差不多了。
程嬌嬌低著頭,餘光看著麵前的人緩緩放下了手,心像被掐住了咽喉的人一般,瘋狂掙紮,四周寂靜,唯有心跳在咆哮呼喊。
煦風似是從胸腔裡發出一聲笑,程嬌嬌聽得不大真切。
“走,我送嬌娘回去。”
眼前那隻手突破了程嬌嬌的防線,繞過程嬌嬌的身子,抓住她緊握在身後的手,骨節分明、掌心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