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雞湯(1 / 1)

“尊主,您已經半個月沒見程娘子了。”塗二打量著煦風的臉色,調笑一句。

“多嘴。”煦風雖有怒色,卻眼角眉梢含笑,呷一口千年雪芽,話本子裡說了,男女之間就像是放紙鳶,你來我往才有意思,若是一味緊追,最後隻能落個線斷鳶飛的下場。

話語間,朱一進了正廳,臉色不大好,“尊主,護門草傳信,程娘子被人盯上了。”說完抬頭看了看煦風,猶豫幾許,小心翼翼地繼續說,“應……應當是衙門的人。”

隨著白如玉、薄如紙的杯子碎在桌上,塗二頓感四周殺機四伏,猶如置身冰窖一般,寒氣似乎要將她的魂都給凍僵,止不住得咬著牙哆嗦,“尊主……息怒……”

朱一朱二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煦風收起了滿臉的笑意,薄唇扯出凜冽的弧度,“這種時候了還賊心不死,知府大人可不是一般能耐啊。”

朱一強忍著威壓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稟尊主,已經派人跟上了,想必程娘子定不願與此人糾纏。”

煦風冷笑一聲,打開折扇,忽明忽暗的陰影落在臉上,莫名多了幾分鬼魅,說不吃味是假的,不怕賊偷,還怕賊惦記呢。

……

本朝官員十日一休沐,魏少安又說府衙有案件積壓要去處理,田月青想抱怨自家夫君忙於政務,可公門侯府的教養規矩,讓她這位正妻是怎麼也開不了這個口,心裡再不痛快還是得幫魏少安收拾衣物。

魏府的馬車沿著正門大街走,在人跡稀少處掉頭駛進了巷子裡,不多時又從巷子裡駛出,而巷子另一頭一架青布馬車緩緩駛出。

青布馬車對魏少安來說,顯得過於狹小、擁擠,自打有了功名後,他已經很久沒碰過這種窮酸玩意兒了,但他並不在意,今日特地換了一身天青廣袖長袍,這是程嬌嬌最喜歡的樣式跟顏色,為了她,自己委屈點又算什麼呢?

連著多日,程嬌嬌總覺得有人暗中窺探著她,心裡十分忐忑,連回家都得趁著天亮的時候趕回去。可說給綠柳她們聽,也說她是自己嚇自己,程嬌嬌心裡仍是惴惴不安,聽眾人都這麼說,也隻能安慰自己,或許真是自己想多了。

程嬌嬌幾日的不踏實,今日終於落地了。

“蕊黃,今日樓上就兩桌客人,我去送就行。”蕊黃幫程嬌嬌掀開後廚通向前廳的門簾,聽程嬌嬌這麼說,就接著去招呼樓下的散客。

聽綠柳說永陽郡主今日又來了,餘下一間則是新客。

自上次後,程嬌嬌便吩咐綠柳,若是郡主再來,無論消費如何,均要安排最大的雅間,這永陽郡主顯然對她沒多大興趣,但來得也算頻繁,程嬌嬌心想,隻要摸準了這位貴客的喜好,還用愁日後酒樓開業這位郡主不賞臉嗎?

程嬌嬌將雞湯遞給雅間裡一旁侍奉的丫鬟,給郡主磕了個頭便退了出去。

跪在地上捶腿的小丫鬟櫻桃見程嬌嬌進來,頓時喜笑顏開,捶腿的動作都快了幾分。

若是按照往日,永陽郡主自是不稀罕吃這店裡送的吃食,即便是點心也僅有幾款堪堪可以入口,但今日這雞湯的香氣,竟能蓋過屋裡的香薰。

打開蓋子一看,湯底清亮,麵上沒有一絲油花,可香氣霸道且綿長,連著吃了幾塊甜膩膩的點心,永陽郡主對這碗雞湯倒真有些興趣了。

這雞湯隻不過是普通的雞湯,用的都是三年以上的老母雞清燉,但這燉雞湯的鍋,可是程嬌嬌在西市上新淘到的寶貝。

連鍋帶蓋一個就有小二十斤,程嬌嬌一個人差點沒搬回來,厚實的陶土鍋平底、尖蓋,通體陶土燒紙,貨郎叫賣說這鍋燉菜不放一滴水,程嬌嬌轉悠了兩天,還是忍不住將其拿下。

“這雞湯滋味倒是不錯。”永陽郡主本打算淺嘗幾口,結果一口接一口,一小盅雞湯竟喝得見底了。

櫻桃癟著個嘴,嘟囔著,“當然好喝……”

站著侍奉的丫鬟接走湯盅,永陽郡主掐了一把櫻桃肉乎乎的臉蛋,“不給你吃,還讓你記恨上了。”

程嬌嬌出來後往裡走了兩步,敲了敲另一間的房門,“打擾貴客,店裡給您送碗雞湯。”

“進。”

回應的竟是一聲清朗的男聲,可程嬌嬌記得綠柳說這間是什麼商戶家的小姐,帶著疑問,程嬌嬌推開了房門。

自從不開餛飩攤之後,沒了油煙的困惱,程嬌嬌再也不穿那身藍底棉布衣裙,今日便是一件杜鵑色直領對襟窄袖長衫,下著淺青色褶裙,頭發拿一根白玉簪子綰著。

程嬌嬌從來不是弱柳扶風的病態瘦美人,反而膚白豐腴,一頭烏發,杜鵑色襯得氣色更佳,宛如掛著朝露的牡丹,在風中搖曳,楚楚動人。

魏少安在看見程嬌嬌的一瞬,頓感眼前一亮、喉頭發緊。

他與程嬌嬌自小青梅竹馬,他十八歲離鄉求學時,程嬌嬌才十六,便已經出落得十分標致,沒想到三年多過去,如今更是窈窕婀娜。

推門進來時的餘光看見了魏少安,聽齊嶽說了魏少安任知府一事後,程嬌嬌就做好了再見的打算,卻沒料到是如此境地。

程嬌嬌身姿微怔,強裝鎮定,但微微顫動的手仍是顯出了內心的慌亂,故人再見心中難免有些許觸動,但自始至終沒抬頭,放下湯盅就要走。

“嬌嬌”,魏少安自背後環抱上程嬌嬌,耳鬢廝磨間問道:“是不是生我氣了。”

程嬌嬌自問不是聖人,兩人打小一起長大,心生好感後雙方父母便默認有了婚約,比這更親密的舉動也不是沒有過,越是想到以往的溫情,此時程嬌嬌越覺得身後一陣令人惡心的寒意,猶如一隻冷血蟒蛇纏繞在身上,越是想要掙脫,反而纏得越緊。

程嬌嬌甩開腰間魏少安的手,冷冷說了句:“請知府大人自重。”

魏少安不氣反笑,卸下程嬌嬌手裡的托盤,湊到耳邊說道:“真惱我了。”

程嬌嬌打小就白,這會兒氣得臉紅,更顯得粉麵桃腮,魏少安看著程嬌嬌光滑飽滿的側臉,忍不住想啄一口。

“惱?知府大人說笑了,我這小本生意,怎麼敢得罪您啊?”程嬌嬌嘴角勾勒出一個自嘲的笑,“難不成知府大人賊心不死,還想娶我做小啊?”

……

魏少安現如今一舉一動都有小妖盯著,魏少安前腳進了花萼樓,小妖後腳就去了白府傳信。

煦風得知後恨不得用遁術立馬趕過去,還是讓塗二給勸了下來。

“人在哪?”煦風氣勢洶洶大步跨過門檻,衣袂飄飄,衣角翻飛,一身白衣讓他穿得殺氣四溢,可若是隻看身影,活脫脫一個倜儻書生。

屋內三妖也禁不住此等威壓,修為低的桃夭竟嘔出一口血來,五柳上前攔住,“煦風!”

“到底何事?”五柳還是頭一次見煦風如此殺意,若不是靠著狐四娘送的天蠶軟甲,他也難以抗衡,“你冷靜些!”

煦風闔了闔眼也掩飾不住眉眼間的狠厲,環顧店內,一層未見程嬌嬌,便將氣息收斂了些,推開五柳,徑直上了二樓。

神識窺視四周,找到了。

……

“怎麼不說話了?難不成魏大人的心思被我猜中了?”程嬌嬌轉過身,直勾勾盯著魏少安,如果眼神做刀,此刻魏少安的心已經被剖了出來,前提是他還有心。

“嬌嬌,我……”

程嬌嬌冷漠的態度與從前大相徑庭,自小膽怯害羞的程嬌嬌怎麼忽然變得如此牙尖嘴利。

魏少安解釋道:“我真的是有苦衷!我回鄉後第一時間就要去找你,可我得先安撫好我爹娘!”

也許還有幾分真情,魏少安連眼圈都泛了紅,放以前或許程嬌嬌還吃這套,可惜已經晚了。

“說得真好,苦衷就是娶了新婦,攀上高枝?”程嬌嬌不想跟這狗男人廢話,緊咬著後槽牙擠出一句,“魏大人,好自為之,國公府的大小姐要是知道了……”

程嬌嬌冷哼一聲,轉身要走,再跟魏少安呆在一起,怕是要忍不住打他兩巴掌,卻被魏少安拽著衣袖束縛在懷裡,兩人拉扯起來。

屋門砰的一聲被踹開,砸得屏風瞬間四分五裂,揚起一片塵埃。

煦風望著屋內摟抱的兩人,見他進來還舍不得分開,煦風眯著眼,眼底一片陰沉,“擾了二位的雅興。”

程嬌嬌聽出煦風的言外之意,卻懶得搭理,趁機掙脫魏少安的懷抱,一巴掌扇了上去,“再來招惹我,我不怕跟你鬨得魚死網破。”

說完提著衣裙衝出了雅間,經過煦風身邊時,還不忘惡狠狠剜了一眼。

屋內隻剩下煦風跟魏少安二人,魏少安捂著左臉,看著對麵臉色鐵青的煦風,露出一個玩味的笑,程嬌嬌可真是有本事,這才多久就勾搭上彆人了。

吃了一記眼刀後,煦風冷洌的神色瞬間鬆懈,但心裡還在掙紮,是追出去還是直麵天劫斬殺魏少安,隻見魏少安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損壞的東西,就當我請了。”

……

二樓這麼大的動靜,驚擾了不遠處雅間內的永陽郡主,打發丫鬟出去轉悠了一圈。

丫鬟躡手躡腳推門進來,悄悄在永陽郡主耳邊說,“好似是知府大人。”

永陽郡主轉了轉手裡的鏤空象牙團扇,又想到花萼樓那嬌俏可人的掌櫃,紅唇微啟喃喃自語,“魏府?有意思了。”

魏少安身邊長隨看自家主子黑著臉從花萼樓出來,連忙上前,湊近一看半邊臉還有些紅腫,關切地問:“爺,您的臉?”

魏少安一腳踹了過去,“滾,再多嘴回去吃板子。”

長隨忍著疼掀開簾子,待魏少安坐穩後駕車離開。結果走了沒兩步,馬車的廂頂轟然倒塌,將魏少安埋了進去,怕驚了馬,長隨一手拽馬,一手扒車廂裡的魏少安。

魏少安推開擋在頭頂的車廂,姿態十分狼狽,得了光後才看清這場坍塌的罪魁禍首,一錠從天而降砸塌了馬車車頂的銀子。

恰巧是不久前他自己掏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