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口不言(1 / 1)

放完狠話,魔龍便轉身離去,徒留裴儀真一人站在原地。

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裴儀真那張殊無情緒的臉上忽然泛開微笑。她並沒有因為魔龍的威脅而感到絲毫驚懼,反而因他這明顯的怒火而對那個秘密更加好奇。

明明之前那樣多的冒犯都被這龍給忍受了下來,偏偏剛才她隻是在這件事上稍稍開了個頭,這龍馬上聞弦歌而知雅意,知曉她真正想要打探的是什麼,還表現得這般激動。

哎呀,連她狀態不堪到需要磨損本源這樣大的秘密都顧不上隱瞞,就這樣放出來充當談判資本威脅她,看來這龍實在是被戳到了痛處,無法忍受了。

真是的,若是他再衝動一些,方才出手來打她,那她就有理由打回去了。裴儀真有些可惜地想到。

不過魔龍的威脅也確實十分有力,起碼這真的能威脅到她。

她與魔龍定下契約,小半部分的原因就是為了彌補本源、化解劇毒,哪有為了不太緊要的事情本末倒置的道理?不說打了之後,這龍估計就不肯配合她雙修了,而且……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她現在可能真的殺不死魔龍。

裴儀真懨懨地跟了上去。

無儘淵底的封印束縛住了魔龍,讓他無法超脫此界,甚至修為也不斷為之消磨。可數十萬年的光陰過去,看他此刻的修為仍然有聖靈之威,便知曉此龍於陣法上的造詣也甚是高深。

見他上回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後,還能在那樣短的時間內自己解開封印,便可管中窺豹,看出他於此道的高深造詣。

裴儀真不得不承認這些洪荒異種實在討厭,活那麼久,懂的東西也亂七八糟,讓人防不勝防。她這七百多年來吃過的虧,大多數是因為這些老兒傳下來的秘法禁術。

還有……她之前同魔龍交談時也曾提到過,無儘淵底的封印在束縛魔龍的同時,其實也保住了他的性命。這代表魔龍不會死去,完全可以用不怕死的打法來把她耗死。而道侶長生契還未結下,在這之前,他並不用擔心會與她同歸於儘。

事實上裴儀真還有些懷疑,道侶長生契對這條魔龍的約束是否並沒有那麼嚴格,不然這龍主動向她提出結契,未免實在太過衝動了些。他是對自己太過自信?還是說被囚禁久了,連心性都變得極端偏激?裴儀真回憶了一下魔龍一開始時的暴躁狀態,同今日的表現做對比,心裡實在是有些拿不準。

裴儀真研究魔龍相關的事情多年,對他卻稱不上是了解甚深。畢竟雖然她對魔龍確實上心,可流傳下來的典籍當中對魔龍相關的事情頗為遮遮掩掩,口徑還十分統一……要知道就算是裴儀真認識的那個言行合一的大聖人,在外麵的名聲也不是全然一塵不染的呢。

魔龍身上環繞的謎團實在令人好奇,裴儀真很期待自己能把那些秘密全部挖出來的一天。

她想到了自己之前說過的美人計,不禁陷入了沉思。

縱觀仙洲諸多荒唐逸聞,有許多匪夷所思的故事皆因情愛而生。遠的不說,近的話,就落在了身邊人的頭上。

裴儀真性子頑劣,但當年初出茅廬時還是願意為了她家師尊那可憐的老臉多多顧忌幾分的,因此她那時倒是與同輩交遊甚多。

在與她交遊的幾位友人當中,有兩位仙門天驕對上了眼。這兩人沾上情愛,頭幾年還好,琴瑟和諧、蜜裡調油的,可之後就仿佛被奪舍了一般。

這些年來,兩人分分合合,鬨得血雨腥風,當初的金童玉女變成了一雙怨偶。

一方在道場建起了連綿不絕的宮殿,豢養了好些麵首,日夜春情迷醉、歡歌不歇,從前溫柔端莊的門派首座,現下風情嫵媚到令魔門燕鸞殿的姹女們也心生向往;另一方也甚是肆無忌憚,直接棄了一身無情道修為入了紅塵多情道,當年高山白雪一般不可親近的劍道新星,如今已是道上有名的多情公子。

裴儀真上回出關,去尋好友飲茶,聽說雙方已經進展到鄙視對方的品味,為此互相交換了彼此最寵愛的幾位侍人,想讓對方好好見識見識自己的眼光。

後來就連裴儀真幾人也沒逃過兩人的魔爪,光是送到她這來的就有四人,兩人都送了她一男一女。裴儀真於風月一道無甚興趣,打量著這四人都是修習合歡道的好苗子,便物儘其用,讓這四人去隨幾位師長編篡合歡道心得了。

不得不說,情愛這種東西的力量是真的強大。

裴儀真其實也好奇過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是一想到若是和彆人締結情愛的聯係,自己就會被這種感情束縛,對方還會以這種感情為理由來侵入她的空間,她整個人就變得興致缺缺了。

若是要對魔龍使用美人計,那豈不是還得委屈自己做出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那樣真是太難受了。

於是裴儀真隻是想了想這件事情,就將它放置到一旁,不再理會。

胡思亂想的間隙,隨著四周樂聲的不息回蕩,天地間的冰雪也因之開裂。樂聲徘徊在蒼穹與冰雪之間,春意湧動著,自冰封中探出頭來。

冰霜生出漣漪,雪羽化作浪花。

一股奇異的芬芳霸道地充塞在天地之間,裴儀真隔著層層結界的防護才安心地嗅了一嗅,雖覺得這香氣實在濃烈得太過分了些,但卻奇怪地令人聞之便覺欣喜,似乎很合多情道修士的心意。

待她到來,魔龍已站在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蘭花之前。

對世間大部分劇毒毫無畏懼的魔龍並不需要特意做出防護,就這樣聞著蘭香尋到了正主。裴儀真評估了一下魔龍肉身的強悍程度,就將目光落到了蘭花之上。

含苞待放的花朵呈現出白玉般的質地,彩色的漣漪層層疊疊,隨著花苞呼吸一般的鼓脹皺縮不息回蕩。

水汽漫過琉璃黃的裙擺,與地上堆積的雲霧合為一體,彙聚到漣漪當中,化作露水從花蕊間滾動墜落。

魔龍避開那滴將要墜落到鞋履上的露珠,終於轉身,回頭看向裴儀真。

那張妖異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怒氣的留存,落到裴儀真身上的目光也泛著一種奇異的平和。裴儀真先前看見的魔龍身上總帶有一種生命力,不管麵上如何,總能感到他的心中有許多感情在湧動著。如今他將一切感情收斂,卻讓裴儀真覺得有一種更加濃重的感情埋藏在他的心底,等待著噴薄而出的那天。

不得不承認,她對魔龍身上的秘密更加好奇了。

魔龍不想再同她說起先前的那個話題,便先行說起正事。

“眼前便是香蘭笑,隻是還需想法子催開它。”

還不待裴儀真回話,香蘭笑就發生了一些不妙的變化。

玉白色的花朵本是迎風傲立,煞是矜貴優雅,可就在魔龍的話音落下之後,翡翠般的葉片就像被重新熔鑄了一般,齊齊倒伏在空中,花杆也維持不住自身的矜傲,彎彎地塌下了腰。

見狀,裴儀真走上前去,圍著那朵蘭花轉了一圈,這才抬起頭,對著蘭花另一側的魔龍含笑說道:“收斂氣息,還有,你可不能再開口啦,花聽到都蔫了。”

魔龍無言地看著滿眼笑意的裴儀真,想要說些什麼,又無奈地閉上了嘴。

裴儀真很樂意見到魔龍憋屈的模樣,這讓她覺得十分解氣。

帶著這樣的心思,她落在香蘭笑上邊的目光愈發溫柔。

“香蘭笑需要傾聽世間至美之音方能盛開,音色愈是純美,花開之時品質愈是上佳。”

魔龍抱著雙臂,招來一朵流雲,坐上去等著她的後話。

卻不想這時裴儀真忽然問他:“我聽聞龍族喜愛世間奇瑰仙葩,魔龍,你可曾收集過什麼世間妙音?”

魔龍回憶片刻,對她搖了搖頭。

裴儀真聽見他的傳音,“妙音仙樂,龍族往往會讓手下的萬靈即興演奏,畢竟若是將聲音寄存在法器當中,到底是失卻了最完美的味道。”

“這倒是在理,”裴儀真以指抵唇,環著香蘭笑又走了幾圈。

過了一會兒,她才放下手指,笑盈盈地說道:“那看來今日得讓你聽一聽仙音了,若是連仙音都不能令香蘭笑盛開,我倒真是不清楚,還有什麼聲音能讓這香蘭笑開放。”

真正的仙音?魔龍探究的目光落到了裴儀真的身上。

天地初開,清濁相分,化作無數世界。佛門將其分為大、中、小三千浮生,而在大世界中,最為頂級的便是洪荒古界。

仙洲也是由這樣的一方洪荒古界化來。曆經歲月的變遷,仙洲被神佛妖魔幾大勢力割據,其餘萬靈各族若想在這幾家勢力的交鋒中掙紮喘息,起碼要擁有一位仙的庇護。

而仙洲的仙,其實隻是聖靈這一境界的統稱,還有人隻取聖靈中的一個“聖”字來稱呼這類修士。但在聖靈之上,還有更為強大的境界。此境修士,是真正能被稱之為“仙”的存在。

可縱使是洪荒古界,也無法容納“仙”的存在。修士一旦突破到聖靈之上,很快就會被天地排斥,而後自覺地進行名為超脫實為放逐的行動,去虛空中尋找傳說中真仙們所在的無上境。

仙能在此方世界停留的時間實在太短,可以說,此方世界並沒有真正的仙存在。未曾接觸過修士的凡人將所有修士稱之為仙,普通的修士則將聖靈稱之為仙,而聖靈口中的仙,才是真正的仙。

“世間仙跡都牢牢把握在九重天那群神佛妖魔的手中,如今你不過堪堪突破聖靈,竟敢從這些家夥的手中奪食,看來你的大膽程度,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料。”魔龍心知這人敢在他的麵前顯露此事,不過是想著屆時將他殺死就沒有後患的打算罷了。

裴儀真對他狡黠一笑,“出乎你意料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哦?”魔龍很配合地發出了這樣的聲音,顯然,這樣的舉動博得了裴儀真的滿意。

“我並非是尋見了仙跡,而是遇見了一位真正的仙。”雲霧與冰霜之間,帶著神秘笑意的仙首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