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鋒相對(1 / 1)

魔龍覺得,在那個預知夢中,裴儀真的聲名會那樣狼藉,都是她這個家夥自找的。

“隨你自己的心意,”魔龍對此表現得十分無所謂。

一人一龍在茫茫的雪野之間行走,地上雪光冷豔,映照著素淨的藍天,兩相映襯之下,讓天地都顯得更具風采。

美景洗滌了心靈,將魔龍內心的躁意衝淡了許多。

他看著目光正在四處遊移的裴儀真,問道:“你平日裡對前輩的態度也是這般囂張?無怪你的名聲會是那般不好聽。”

裴儀真的修為雖然臻至聖靈,已邁進此界巔峰的那一列中,但她破境太快,時至如今也不過七百多歲,在仙洲這樣的修行大界當中,稱得上是小輩中的小輩。

旁人忌憚於她的修為天賦,或許不敢如何妄言,可與她同屬聖靈至境的那些尊者真君,可不是全部都能容忍她的脾氣。或許有人會忌憚於她的超絕天賦,但有些存在修至聖靈不代表其在各方麵都稱得上優秀,總有些蠢貨會在暗中做些手腳,弄出些惡心人的操作來。

裴儀真沒問具體是什麼名聲,她對這些東西雖不關心,但出於謹慎的考慮,還是掌握得一清二楚的。

她溫溫柔柔地說道:“那要看具體是哪個前輩。若是些老不修,也不值得我浪費心神虛為委蛇,對方若是願意同我好好講些道理,那我也願意同對方講些道理,不然也可以講講另外一種道理。而若是我師尊,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做徒兒的自然得收斂著一些,以免師尊晚節不保,鬨出個手刃愛徒的荒唐名聲來。”

魔龍:“……”

魔龍莫名地感到一陣解氣,畢竟無極老兒與他打過不少交道,這人給他加固了好幾次封印,氣得魔龍見他就想睡覺,眼不見為淨。

裴儀真一看就是個習慣得寸進尺的性子,肆意嬌縱至極,若是沒人寵溺,是斷斷不會養成這個模樣的。而這個養成她這般性子的人選,除卻她的師尊無極又能是何人?既然把徒弟養成了這樣的性子,首先最應該好生消受的,可不就是無極本人。

“你當真是孝順。”魔龍含蓄道。

話音落,裴儀真忽然抬起頭,神情憂愁地望了他一眼。

魔龍被她這一眼看得心累,心知這人又要作妖。

隻聽裴儀真輕輕歎息道:“不過如今倒是無顏麵見師尊了,若是被他知曉,我要同你結契雙修,他怕是會先提劍削了我的頭發,再把你給打死。”

魔龍也歎息道:“沒事,在那之前他會先得到你死在我手下的消息,無論如何,死者為大,他應當不會做出戮屍之事……然後自投羅網,讓我先打死他。”

“滿口打打殺殺,你戾氣真大。”裴儀真輕聲細語地回複他。

說到這裡,她忽然眼睛一亮,晃了晃手中殷紅似血的花枝,笑著說:“我想到了,屆時我提了你的龍屍出去,煉成法寶獻給師尊,他就不會生我的氣了。之後再同他說說我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用美人計屠龍的故事。”

好半晌,一人一龍才雙雙轉過了頭去。

“幼稚。”

“野蠻。”

“……”

“……哼!”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這兩位修為已臻至極境的前輩高人都陷入了奇異的沉默當中。

時光緩緩流逝,化作霜雪覆蓋了路上的足跡。一人一龍在雪野中不知行走了多久,終於在風雪中聽見了風嘯雪舞之外的聲音。

若有若無的樂聲仿佛自心頭響起,淳然鏗鏘,鏦鏦錚錚。

那聲音高華凜冽,穿過天際層雲,徘徊在天光之間,與流轉不息的風羽共同舞動。每一個音調的改變都影響著心臟跳動的節奏,連帶著血液奔湧的速度都隨之變調。

聞此仙樂,頑石為之開裂,風雲為之變幻,人心也為之牽動。

裴儀真緩緩地將指尖搭在胸前,興奮得臉兒微紅,她轉頭打破沉默,向魔龍問道:“那是香蘭笑嗎?”

疑惑忽然在魔龍的心間泛起,他神情從容地看著裴儀真,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原以為你是清楚香蘭笑的習性,知曉如何憑借地勢天色將它尋出,這才自信地朝這邊走來。怎的如今香蘭笑近在眼前,你卻認不出來了?”

裴儀真隻輕哼一聲,背對著他,神情若有所思,口中卻道:“隻是向你確認一下罷了,倒不必這般疑神疑鬼。”

魔龍細細地感應她的靈力波動,確認其中沒有絲毫痛苦之意,反而興奮得幾乎要陷入迷亂當中,心下不禁一沉。

他忽然後悔帶她前來這裡了。

事已至此,隻好當做不知,繼續試探。

“香蘭笑近在眼前,你我便先前去采下它吧。”魔龍走到裴儀真身邊,望著天際的一片彩色漩渦說道。

裴儀真彎起唇角,側首看他,春水柔波般的眼波脈脈流轉,不知心中又在打著些什麼壞主意。魔龍明明感覺到她有話想要對他說出,卻不知為何最後住了口。

她隻端莊地頷首微笑,溫柔說道:“那便去吧。”

一陣清風從無名處盤旋升起,卷動了兩人的衣衫長發,將這一人一龍托舉上雲端。

魔龍聽見金玉相擊的響動自身邊傳來,轉眼一看,隻見裴儀真放下帷帽,鬢間點綴的步搖、流蘇已然脫下,隻餘了零星幾樣發飾。

他心道,看來方才那幾樣法寶與音道相關,不然也不會被她因擔憂影響香蘭笑而收起。畢竟香蘭笑再如何無用也算得上品階極高的靈物,自然不會被普普通通的聲音影響。

裴儀真倒也不懼他看出這些。魔龍雖說因著封印隻能發揮至多百分之一的實力,但他在封印之初便已到達聖靈巔峰,而聖靈之間的對決幾乎完全取決於自身對道法的理解與元神、道體的修煉,外物在其中的影響實在是微乎其微。

華彩彌漫的漩渦近在眼前,恢弘的樂聲連綿不絕,它破開旋流不止的水麵,向天際遨遊而去。

裴儀真與魔龍穿過氤氳的煙雲,撞入了一層又一層泛開的漣漪當中。

那漣漪在觸碰到兩人的道體之際乍然回返,發出泠泠的水聲。

“咦?”

一根籠著粲然神光的手指忽然在層層漣漪間點落,刹那間冰雪凝結,所有的波紋靜止在原地,天地間水聲消湮,唯有鏗鏘的樂聲不息回響。

魔龍拂開身上的冰雪,穿過墜落的雪塵,走到裴儀真的麵前。

他環視四方,隻覺天地間回蕩的樂聲層疊恢弘,分不清來處去處。

“看來這漣漪並不是樂聲所化,不然你既凝結了這片冰霜,樂聲也應當隨之歇止。”

裴儀真將狐裘解下,收入界印當中。她打量了一眼魔龍,輕笑道:“不打緊。蘭花具王者之香,香蘭笑這等靈物,又將“香”字放在了名號當中,香氣應當極其濃烈。”

她將手中的梅枝收起,悠悠感慨道:“之前與你說過尋香望月,倒未曾想過此刻真要去尋香。隻是尋的是蘭香,而非梅香。”

魔龍見她歎息得似模似樣,不由失笑道:“何必去尋梅香?方才梅香不是正握在你的掌中,觸手能即?何必平白去花那些無謂的功夫?”

“此話頗有禪意。”裴儀真淺笑道。

“……莫要拿這些話來激我,”魔龍於是也歎息了一聲,警告麵前太過放肆的人類。

紫色的衣衫在風中揚起,他向散發著濃香的源頭走去,隻留給裴儀真一個背影。

裴儀真卻實在是天不怕地不怕,她背著手,悠悠地走在他的身邊,好似嫌龍不夠生氣似的,還追問道:“哦?聽聞當年魔龍大人墜落無儘淵之前,與諸天神佛妖魔相鬥了數個春秋。洪荒大地為此破碎,西天的幾尊聖祖、魔族的幾殿君王、神族帝宮的幾大天尊皆為你走出道場,最後竟還讓世間萬靈覆滅了一回。”

這位剛剛得天授令的仙首神態自若地望著他,聲音輕得像是四周朦朧的煙雲:“如此肆無忌憚,難道諸位就不怕背負天棄之傷嗎?”

魔龍望進她的眸中,那雙瀲灩的眼眸已回歸了一開始的沉靜,幽渺得窺不清其中情緒。

古怪的笑意倏然覆蓋了魔龍的麵容,俊美妖異的青年對她的問題報以一聲嗤笑。

“那裴仙首可從我的身上看出了天棄的痕跡?既是未有,那又何必懼怕?你看那諸天的神佛妖魔,這些年來又可曾停止過向眾生展示自己的無上威能?”

他忽然靠近了裴儀真的麵前,像龍身時做過的那樣,與她幾乎鼻尖相觸。

“裴儀真,不該探究的事情就彆去探究,否則我頂著天地契約的反噬也要先殺了你。”

裴儀真聲色未變,看著魔龍的身軀向她傾倒,他華美凜冽的聲音帶著血氣,訴說著死亡的威脅:“畢竟燃燒本源強行維持實力的秘法,多用幾次,你這堪堪突破的聖靈境界就要跌落了吧。”

魔龍的麵容冷若寒霜,“聖靈之下皆為螻蟻,你且好生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