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狡如狐(1 / 1)

甜言蜜語醉人心神,何況這樣的誇讚是出自裴儀真的口中。這位尊貴的仙首無需在這方麵討好於他,於是這話的真實性就顯得愈發高了。

微笑在魔龍的唇角綻開,他側過臉去,愉悅地說道:“那起碼在美色一道上,你我對彼此都很是滿意。”

裴儀真輕輕一笑,並不多作評說。

她轉過身去,垂首臨水自照,梳發挽鬢,又在鬢間插上流蘇步搖等物什,左右端詳猶覺不足,思量片刻後又用法術給自己換了一身琉璃黃色的衣裙。

對於修士而言,衣飾的繁瑣簡單與否對自身修煉比鬥並無影響,但是注重華服美飾到了裴儀真這種地步,倒也確實少見。從夢中到現實的每一次相見,魔龍眼睜睜地看著她身上的衣裙易換了好些顏色,每一次的花樣都不重複。

這樣相較於尋常修士而言太過特彆的地方,讓人不禁想起她出身凡塵的過往,想來這位仙首在凡塵之中應當也是享儘榮華的存在。

不過從一身白衣仙氣飄飄的神女變作如今這副雍容華貴的模樣,跨度著實是太大了些。

裴儀真生得冰肌玉骨,琉璃黃這樣溫暖的色調覆在她的身上,非但不顯嬌俏,反倒將她眉眼間那股端莊氣韻給突顯了出來。

魔龍喜愛世間美好之物,這樣一個絕世美人在麵前梳妝,他自然也樂得觀賞。

“怎的不穿紅?那個顏色倒是更襯你。”魔龍記起了夢中的那次決戰,對方穿的那身紅底金紋的衣裙確實好看。

裴儀真正對比著手中的步搖,聽聞這話後回頭看他,見這龍確實是誠心發言,便也誠懇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我一般要殺人的時候才會穿那類顏色。”

魔龍的臉色頓時就變得難以言喻了。

“噗,”看著他驟然變換的麵色,裴儀真頓時明白過來了。這條龍先前的言語中透露過自己曾死在她手下的隱情,如今聽了這個理由,想必是想起了自己殺他的過往。

哎呀呀,看來她給這條龍留下的陰影確實十分深重。

裴儀真以近乎欣賞的目光端詳著他的神情。

“這有什麼好笑的?”魔龍本就是滿心煩躁,聽見她的笑聲後心情便更加不好。

裴儀真也知道自己不能太過分。她收斂微笑,悠悠地轉過頭去,而後眨了眨眼睛,對著波光粼粼的水麵含笑說道:“隻是突然想起,在我的家鄉,夫妻結縭之時,雙方皆需身披紅衣,燃龍鳳喜燭,以期日後日子紅火美滿。”

魔龍坐在她的旁邊,無法看清她的神色。但是無需直麵也能清楚,現下這人一定正等待他自投羅網,想要看他的好戲。

“凡塵俗世,奇怪的規矩也忒是冗雜。”魔龍輕嗤道。

裴儀真將最後一支步搖插入發髻,確認所有配飾上的符文法咒組合起來能達到她的要求後才心滿意足。

她瞥了一眼魔龍,眼波盈盈流轉,恰如三春暉色,“你怎知我說的家鄉是凡塵?如此自信,實在讓人心生懷疑。”

……

此人實在是性狡如狐。

“你同狐族打過交道麼?”魔龍沒有搭理她的前一句話,但此時的這一問,已是默認了某些事實。

意識到這龍是在腹誹自己,但裴儀真沉吟片刻,仍是笑盈盈地開口問他:“此話又是從何說起?”

魔龍將視線從她露出的小半張臉上移開,他的目光穿過溪流,落在天際,忽然失笑。

“明知故問,”他垂眸看向溪流中的倒影,看見身邊人笑盈盈的臉龐,隻覺得她實在促狹。

他端詳著水中的豔影,估摸著對方已梳妝完畢,這才開口道:“香蘭笑對締結長生契而言,其實也不是無可或缺,不過是取其嘉美之意。若是實在尋不到,也可用些象征相似的靈物替換。”

“接下來,你是要同我去尋香蘭笑,還是說你手中有可以用來替換的靈物?”

裴儀真撥弄了一下鬢邊的步搖,指尖輕輕摩挲,一點又一點地修改著上頭的紋路。她聲音緩緩道:“我手中的靈物,大多作修煉之用,其餘的也是用來提防某些險境。香蘭笑這類靈物,既嬌貴,且冷僻,又隻用以結契,我手中倒確實沒有。”

於是魔龍隻好歎息道:“你手中既沒有,無儘淵底荒涼貧瘠,便更難尋到。”

他站起身來,低頭看著裴儀真,用她之前打趣的話說道:“那麼就隻能期待那香蘭笑沒有被我喊死了。”

說罷,他便飄然離開青石,踏水而行,向遠方行去。

風息隨著他的動作流動,搖動了她鬢邊的發飾。步搖上流淌的陽光不時晃過眼睛,裴儀真闔眼,忽然又想起了那年的焚毀宮闕的無邊火海,和自己走遍凡世尋訪過的九株龍血。

母親呀母親,大道爭鋒,可不容女兒手下留情。

您且同姐姐好好等著阿瑰回去。

她徐徐睜眼,眼前一片波光粼粼,襯得她的眼波兒越發瀲灩,而其下掩蓋的是比霜雪還要冷漠的心緒。

“你確定,這樣寒冷貧瘠的地方會有花朵願意生長嗎?”裴儀真打量著麵前的這片冰天雪地,倏而側首,向身旁的男人問道。

魔龍蹙起眉頭,疑惑道:“我記得之前,無儘淵底的花花草草最喜歡在這裡玩鬨。”

裴儀真在界印中挑選著應景的衣裳,一心二用地回複他道:“之前是多前?莫不是七百年前?”

魔龍眼睜睜地看著這人在漫天飛雪的背景中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狐裘,頰邊一圈絨毛油光水滑,襯得那張蒼白的容顏如玉如雪。

“倒不是七百多年前,大概,嗯……”他被長袖掩蓋的五指輕輕地掐算了一下,這才尋到了答案,“……是三百多年前。”

裴儀真把帷帽戴上,得了這個回答後陷入了思索,“三百多年,這樣久的時間,滄海桑田都要變換許多遍了吧。還是說你們無儘淵底的修士平日裡都不會互相切磋?所以地貌不會像外界那樣容易改換?這才讓你感到如此驚奇。”

魔龍也陷入了思索,“我並沒有表現得十分驚奇。”

而後他才道:“無儘淵底都是一群被流放的家夥,背負著各種枷鎖和封印,身上的魔力靈力用來對抗天地法則都怕不夠,若無必要,怕是連四處動彈都不願意。”

說完正事,他還有心思提出自己的疑惑,“修士道體寒暑不侵,如今你卻是這副打扮,難不成那毒真的厲害至此,連帶著聖靈的不漏金身都能破壞?”

聞言,裴儀真輕聲歎息,神情低落地同他說道:“沒錯,若非至親血脈,無法知曉我的功法命脈。偏偏是至親血脈,下手卻如此狠辣無情。”

魔龍看著她這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心中實在不太敢相信。但裴儀真確實年紀尚輕,連短短的三百年時間都認為太過久遠。年輕往往代表著心腸還不是太過冷硬,無法刀槍不入,容易受傷流血。

但是,這可是裴儀真,那個在夢中傳聞親手覆滅了母族的存在。

在那之後,其餘幾大行道者所在家族向其問罪,結果派出的人手有去無回,儘數死在了這人的手中。

若非此人太過強大,眾人畏懼於她的聲勢,而她除卻在此事上殺戮過盛外並無其它汙點,也並未與魔為伍,不然她早就被仙道之人冠以魔尊稱號了。

不過……想到與魔為伍這幾個字,魔龍思忖片刻,忽然想知道在夢境之外的今生,事情是否還會如前世一般發展。

魔龍從思緒中抽身,正好對上一雙從帷帽下探出的眼睛。

“你不會真信了吧,”裴儀真用一貫的溫柔聲音說道:“天降大雪,合該搭配錦衾貂裘,暖爐溫酒,夜間提燈踏雪,尋香望月……實乃人生美妙之事。”

魔龍:“……”

他沉默了一瞬,隻覺自己方才為她找借口的模樣實在可笑。

“那是人生的美妙,而我是魔龍,不懂這些。”

仿佛讀懂了他的心思一般,裴儀真竟在漫天風雪中綻開了微笑。

一枝半開的紅梅自她的袖口中探出,玉白纖長的指尖執著花枝,在那張美如夢幻的麵容前輕輕掃動。

被雪白狐裘簇擁的女人溫柔說道:“那你且多多擔待,來日方長……”

她倏而優雅旋身,向雪中走去,風中傳來她隱含笑意的聲音,“……自可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