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心想從裴儀真的臉上看出些什麼端倪來,無奈對方聲色未變,被它如此對待也不見絲毫氣急敗壞,實在讓人心中不安得很。
仿佛現在被它絞纏在龍軀之間的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生靈,而是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的一尊美人玉像。
但如果她表現得慌亂無措,那它就得更加擔憂了。畢竟這人滿肚子壞水,夢中的它總是會時不時地從旁人口中聽見她的事跡。這人雖貴為仙首,行事卻實在是有幾分魔性。
人們擁護她、信任她,同時也深深地懼怕著她。
魔龍想殺死她,也擔心自己會如夢中一般,為她所殺。
那股統攝神魂的劇痛,讓它每一次想起,都感到深深的厭惡。
更何況,裴儀真雖然讓人忌憚,但是……但是她確實有讓人忌憚的資本。
夢中的它在這個時候還需要花費三百年左右的時間才能破封而出,那時的它並不知曉裴儀真曾來過無儘淵底,自然也並未與她相見。
但,在夢外的此刻,它因為怒氣上湧,也因為夢中的信息而錯判了裴儀真的情況,加之低估了對方的手段,剛剛竟被她掣肘到如此地步。
它對裴儀真的恨意自然是又多了幾分,但相應地,對她的忌憚也多了幾分。
而且,裴儀真身為萬靈宗本代選定的封魔人,又承了無極那老兒的衣缽,此刻魔龍熟悉的無儘淵底非但不是它的主場,還變成了裴儀真手中的籌碼。
這人修道不過短短幾百年,如今不僅踏入了聖靈至境,在陣法一道竟也到了幾乎登峰造極的地步。神魔花費百年時間繪製、萬靈數十代封魔人加固過的陣法,在她手裡被使得舉重若輕。
方才它與對方纏鬥,她竟在頃刻間就催動了描繪在它身上以及無儘淵底中的所有封印陣法,以至於自己在她的麵前竟毫無還手之力。
這樣的無力讓魔龍感到了久違的屈辱,也讓它深刻地意識到裴儀真的非凡能為。
如今它與她已打過照麵,以裴儀真顯露出來的手段,自己能不能如夢中一般在三百年後毀滅封印離去,已經成了說不準的事情。
如若自己不答應她的要求,或許就要永遠和一個仇人待在無儘淵底了。反之,若是自己應承了她,以裴儀真的修為,以及她對封印的了解,自己或許能比夢中更早地離開這裡。
而且……它早已受夠了自己現在的這副弱小模樣。封印將它束縛於此地,讓它的力量隻能發揮出從前的千百分之一,對於天生強大、自由無羈的魔龍而言,這無疑是最為狠厲的刑罰。
能早些解開封印,對魔龍而言,實在是誘惑至極。
所以裴儀真的提議一出,魔龍雖然滿心殺念,但心中卻是極其動搖的。
隻是不知,裴儀真到底是為何提出了這個合作,又想對魔龍提出怎樣的條件。
魔龍的心中既是渴望,也為自己需要付出的代價感到不安。
裴儀真作為封魔人,對它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也定然有十之七八,而它對她,除卻夢中的那些零碎印象,也便隻有七百年前那短暫的一麵之緣了。
現在對方雖然被它禁錮在懷中,但以裴儀真方才顯露出的手段,可不像會讓自己淪落到任人蹂躪的地步。
魔龍實在煩躁。
合作雙方手握的籌碼不對等,那又何談合作?一方為另一方的棋子罷了。
“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的誠意?”最終,魔龍還是退讓了一步。
裴儀真聽出它話中的動搖,心知合作之事已是十拿九穩了。
她剛想闡明自己的理由,但話說出口,卻變成了另外一句。
“我又要吐血了。”
璨金龍瞳中的瞳仁猛然豎起,魔龍頓時把剛才腦子裡想的東西忘了個乾乾淨淨。
它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一時放開不合適,不放開也不合適。
就是這樣一猶豫,裴儀真的血就吐到它的鱗片上了。
魔龍:“……”
好痛!
但還是不能放開她。
裴儀真吐完這口毒血,胸中的那股疼痛憋悶終於緩解了些許。她的目光落到了眼前滋滋作響的龍鱗上,然後抬頭看了眼急忙遠離這邊的龍首。
她心想,這龍要不還是把她放開吧,就算是她自己吐出來的血,杵在眼前時也是一樣地礙眼。
而且,這龍不疼的嗎?裴儀真聽著耳邊的那陣響動,估摸著這毒的威力,漸漸地陷入了思考。
這毒這樣地厲害,連魔龍的鱗片都能腐蝕,看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和這條龍合作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個。
“不若先將我放開?”裴儀真的語氣依然是那般澹無波瀾。
魔龍雖有心想這般做,但一想到這可能是對方的激將之法,便又說服自己忍了下來。
“就這樣說。”
裴儀真長睫掀起,那雙湖水般寧謐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它。
如若我不肯,你還能這般禁錮我嗎?
自己已經擺明車馬,對它並無惡意,甚至願意與之合作,這龍也並不是不心動。
方才為迅速拿下這條魔龍,以便威懾對方,自己甚至不惜受了那損耗本源的反噬,但表麵看來卻是舉重若輕。這龍若是願意細思一番,便知曉自己受它禁錮,不過是友好的示弱之舉。
她不期待對方能因為這番示弱就此答應與她合作,但至少也應表現得對自己再友善一些。按理說方才她的提議一出,這龍應該順手推舟以示友好,這般才能更好地達成心中所願。如今這般,多少是有些感性用事了。
她瞧得出來,魔龍對自己忌憚不已,還懷著莫名的怒火與恨意。
裴儀真滿心疑惑,這龍一直被封印在無儘淵底,除卻七百年前那一麵之緣,一人一龍再無其它緣分,如今它為何會對自己有這樣多的怒火與忌憚呢?還有,它又是為何認定,自己會殺了它呢?
不過世間事總是有那樣多的不知緣由,自己從前也不是沒有遇過類似的事情。
裴儀真心想,若是能撬開這條龍的嘴巴,或許在自己心中徘徊已久的那個猜想,很快就能得到證實。
千般心思流轉不過短短一瞬,她閉上眼睛尋了個清淨,忍著身上奇異的觸感,決定先耐心地說服這條龍。
“我塵心未泯,對紅塵紛擾尚有些不舍得,自然不願在無儘淵這世外之地隱居。且我今次落淵,是因親朋好友背刺,若不能出去查明真相,怕是此生難平。所以這無儘淵,我是必定要出去的。”
魔龍點了點頭,它被封印在無儘淵數十萬年,對這地方有多讓龍厭煩實在是認識頗深。裴儀真一看就是享受慣了的人,怎麼可能會願意待在這枯燥無味的地方?
“那你大可以自己偷偷出去,以你的實力,還有對這封印法陣的熟悉程度,想要離開還不容易。”
話剛說完,魔龍就感到了某些不妥。
果不其然,那道熟悉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它的身上。
裴儀真睜開那雙瀲灩的眼眸,目光明明寧和如初,卻讓魔龍渾身的鱗片都炸了起來。
她的聲音是那般地柔,也是那般地美,可魔龍卻為之心驚肉跳。
“本是未曾想過合作之事的,但……”裴儀真竟輕輕地笑了起來,“……但你已與我打了照麵,怎會願意讓我在此逍遙,不插手我的計劃呢?既是如此,不若主動邀你合作,好將變數納為己用。”
眼見魔龍將自己絞得愈發緊密,裴儀真忍不住又吐出了一口血來。
她蹙起眉時總給人一種清愁悵悵之感,華豔淩人的容顏在這一刻竟顯出幾分可憐來,如風雨催牡丹、英雄逢末路,讓人心中乍生哀婉。
“你若再絞得這般緊,那我便得再次催動封印了。”
魔龍的身軀霎時僵在了原地。
生平第一次,它產生了類似於後悔的情緒,或許自己今天來尋裴儀真,是個頂頂錯誤的決定。
裴儀真見它不再作亂,這才滿意。
她繼續說起方才的未竟之語。
“或許你覺得,我大可以將你製服,這樣便不必擔心你來打亂我的計劃。但,接下來便是我為何要尋你的關鍵了。”
裴儀真輕聲慢語,姿態從容至極。
“此刻你也應知曉,我深受重傷,需要花費好些時日才能痊愈。可無儘淵底靈力稀薄,魔氣也甚是稀少,此間法則禁止修士破境,甚至會褫奪修士己身精元,反哺天地。即使我之界印內珍寶無數,但此刻也難以對抗天地之威。若是想要讓己身痊愈,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去。”
話到此處,魔龍隱約有些預感,她要尋它合作的真正緣由就要顯露出來了。
“我能助你療傷?”它情不自禁地猜想道。
裴儀真微微頷首,以示肯定。
魔龍心想,這人莫不是看上了它的血肉精元之類的東西。畢竟它雖是魔龍,但修煉至高深境界,大道自有互通之處,它這一身靈肉性命,對常人而言,算得上頂尖的天材地寶,勝過那些舉世難尋的仙珍神料。
自然,裴儀真這等修士對旁人而言,也是如此。
但若是隻需要血肉精元,她大可在方才製服它後直接褫奪,難道它還能反抗拒絕嗎?
既然要合作,說明她想要的東西,需要它主動獻出,這才對她有用。
總不能是因為這人身為正道仙首,不願意行那強取豪奪之事吧!
她這仙首尊號的得來,可不是因為什麼所謂澤被四方、日月昭明的好名聲。
此人盛名的得來,大多因為一個殺字。
邪魔歪道,殺!
世家蠹蟲,殺!
正道渣滓,殺!
天下間幾乎沒有她不敢殺的存在,天下間也沒有什麼名聲值得她去顧忌,天下間更沒有她不能強奪的珍寶。
她行事向來無所顧忌,想要的東西便直接去拿,修真界弱肉強食,誰人會認為此舉有錯謬之處?
魔龍正腹誹著,這時,裴儀真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將它痛得幾欲失聲尖叫。
裴儀真的臉色愈發蒼白,眉間縈繞的死氣愈發濃重,可她的語調卻依然從容如初。
“實在是失禮了,”裴儀真垂下眼簾,竟還有閒心說出這些客套話來。
魔龍滿心煩躁,等待著她的後話。
裴儀真無意讓它繼續等待,但話說出口,魔龍卻直覺自己陷進了一個更為可怖的圈套中。
“我想請你配合,在破封之前的這段時間裡,與我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