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氣溫下降得厲害,劉江躲在山洞裡,用大衣把自己的身體儘量包裹住,他不敢生火,更不敢製造出太明顯的動靜。
再等等,等到明天,他就跑到滇省去,那裡和啟川相距甚遠,想抓到他應該沒有那麼容易。
他在腦海中設想著,銀行卡裡還有些錢,到時候就埋在門口的桂花樹下麵,走之前,他想再見見自己的女兒和父親。
劉江在腦海中胡亂想著,到了半夜,意識越來越昏沉,他狠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恍惚中,他好像聽到了狗吠的聲音。
不遠處出現一抹亮光,劉江清醒不少,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隻是剛跑到山洞口,強光便直直地照射在他臉上,劉江下意識用手擋住眼睛。
黑暗之中,有道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通過喇叭傳來。
“你被包圍了。”
劉江清楚地知道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麼,他頹然地跪在地上,朽木般緩慢舉起手,臉上沒有任何神采。
手腕上的手銬冰涼,牢牢鎖住了他,他被人反手禁錮著下山。
被押上車前,劉江踮腳扭頭,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家的方向。
遠處是一片漆黑,一絲燈火也無,他的瞳孔黝黑,什麼也沒有看見。
審訊室,劉江坐在審訊椅上,整整五個小時,他一言不發,沉默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金屬物體。
陸雪飛目光沉沉地盯著他,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微表情。“指紋已經比對上了,朱誌安是你殺害的,這件事已經確鑿無疑,我們現在需要了解更詳細的細節。”
“如果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你還有可能爭取到寬大處理的可能。”
可劉江對他的話視若無睹,他依舊是靜靜地坐著,對外界的任何聲音和變化都沒有反應,如同一根靜默的石柱。
陸雪飛耐心正在一點點消耗殆儘,審訊本身就是一個體力活,大腦一直在不斷高速緊繃轉動,再加上將近一天一夜沒合眼,他們也是人,身體透支到一定地步,很快就會拉響警鐘。
覃正在外麵的監控室看著,裡麵僵持不下的場景讓他微微皺眉。
半小時之前,一個女孩徑直跑到市局門口撲通跪下,她張口的第一句就是。
“我要救我爸,朱誌安這種人渣死不足惜。”
女孩正是劉夏夏。
覃正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他推開審訊室的門,陸雪飛和記錄員雙雙抬起頭看他,而劉江還是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覃正走到陸雪飛旁邊,示意他去休息會兒。
陸雪飛明顯鬆了口氣,臨走時拍拍覃正的肩膀,“這塊骨頭有點硬,靠你了。”
覃正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有些隨意地和劉江開場。
“你的女兒今年就要高考,可她昨天跟我說她不想上了。”
劉江頭低著,看上去沒什麼反應,覃正注意到他的右手握成拳,因為用力而隱隱顫抖。
“你的父親隻有你一個兒子,他今年七十二了,腿腳不好,眼睛去年剛做過手術,隻能靠你養老。你妻子在你女兒三歲時因為一起交通事故去世,從此以後你沒有再娶,一個人撫養你女兒長大。”
“你身上的負擔很重,文化程度不高,隻能去找些體力活做,好在你的女兒很讓人省心,在家裡會幫爺爺洗衣做飯,成績也沒落下。你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因為你要為你的兒女攢好上大學的錢。”
覃正如同念白一般說出這些話,不帶一絲感情,劉江終於抬起頭,目光緊緊盯著他,似乎是在驚訝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你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至於原因——”
覃正在這裡停頓下來,如鷹般銳利的雙眸將劉江從上到下掃視。
“劉夏夏現在就在外麵的接待大廳坐著,她說有話要和我說,我覺得,這些話由你來講應該更為合適,你應該不想讓你女兒再一次揭開她的傷疤。”
從覃正提到劉夏夏的名字開始,劉江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外,想要通過厚重的門板和牆壁看到自己的女兒。
他的身子隨著覃正說的話震顫不已,雙拳緊握,手背的青筋繃起,仿佛在壓製刻骨的恨意。
良久,劉江終於開口,這是他從被捕到現在說的第一句話。
“人是我殺的,和我女兒沒有任何關係。”
劉江對所有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媽去世後就怎麼管過她,她也乖,不讓我操心,才七歲就能幫著她爺爺一起燒飯做菜。她中考,考了學校的第一名,學校不僅免了她的學費,甚至還給她分房子,讓她能有個環境去好好學習。”
說到這,劉江的臉上浮現出驕傲。
“這孩子孝順,她爺爺年紀大了,高三學業這麼緊,每個星期就休這麼半天,她還要專程回來看看她爺爺,幫忙收拾一下家裡。我在工地乾活,平時對她的關心很少,也沒怎麼交過心,但我心裡一直是希望她能成材的,她也知道,學習成績從來就沒掉下去過。”
“可就在她上個星期回家的路上……”劉江說到這,痛苦的記憶浮現,重重的捶打著他,他恨不得把朱誌安碎屍萬段。
那天,劉夏夏給他打電話,他當時正在高空作業,以為是女兒要生活費,就沒接,想著等下了工回去再給她轉。
等他再撥回去,劉夏夏的聲音嘶啞,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她說了朱誌安那個禽獸不如的家夥做的事,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泣血,也像釘子一樣狠狠紮進劉江的心裡。
他當時滿腦子都隻有一個想法。
他要朱誌安死,這種喪儘天良的人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回到家,他從家裡隨便找了把砍柴刀,從朱誌安房子外麵的窗戶翻進去。
這個人當時還在喝酒,看見他來,知道他是劉夏夏的父親,也看見了他手裡的砍柴刀。
朱誌安當時就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他用力抽著自己的嘴,說自己是酒喝多了酒精上頭才會一時豬油蒙了心做出那檔子事。
朱誌安求他饒他一命,他會自己去警局自首,他知道自己犯下了罪。
劉江隻是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等朱誌安說完了,他的瞳孔轉動,手中的動作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他親手結束了一個禽獸的生命。
後悔嗎?
劉江隻後悔自己沒早點結果了他,讓這個人渣在這世上又多活了幾天。
結束了一切,他如夢方醒,趁著四下無人趕緊從朱誌安家跑了出去,
他本來是是想直接跑去外省的,可他不放心,人走到半路,又偷偷跑了回去,他本來隻想在屋外遠遠的看一眼,可是雙腿不聽使喚,他離自己的家越來越近。
劉夏夏看見他,看到他身上的血跡和麻木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劉江用沉默回答了一切。
劉夏夏沒有過多猶豫,衝回屋裡替他收拾好行李,然後催他趕緊走。
她讀書不少,平時也喜歡看法治頻道。劉夏夏知道,在現在刑偵手段下,查到自己父親頭上是遲早的事。
可劉夏夏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被送進監獄,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她的人生也已經千瘡百孔,她沒有辦法再接受新的打擊。
可劉江還是被捉住了,他殺了人犯了罪,自然要承擔自己造成的後果。
“我是在為民除害,朱誌安不死,還會有更多的人為他所害,這是他的報應。”劉江雙拳狠狠砸向桌板,口中發出憤怒的吼叫。
“你是在用你自己以為的方式施張所謂的正義,如果當時你在第一時間選擇報警,自然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覃正語氣愈發冰冷,不為他的情緒所動。
“現代社會,如果一個人觸犯了法律,自然會有相應的法律法規去處罰,你這樣以暴製暴的方式不僅害了自己,更害了你的女兒。”
“她協助你出逃,給你通風報信,有包庇罪的嫌疑,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親能否接受這樣的打擊?在你服刑之後,又由誰能替他養老送終?”
覃正起身,望向頹唐的劉江,沉聲道。
“人違了法,就要受罰,朱誌安如此,你亦是如此。”
越是凝視仇恨,仇恨就越有機會吞噬你。
劉江雙眼流出清淚,他不後悔殺了朱誌安,但他沒有辦法再麵對自己的女兒和父親。
他知道,他出不去了,他再也不能為他的女兒、他的父親,撐起一片廣闊的天。
劉夏夏在大廳裡漠然坐著,眼睛緊緊盯著審訊室的方向,看到覃正出來,她趕緊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
“我爸呢,他怎麼樣了?”
覃正平視著她,隻說了一句話。
“他說希望你好好讀書。”
劉夏夏懂了,她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溢出,帶著哭腔說:“都是我,都是我害了我爸。”
覃正:“你沒做錯什麼,從今以後,在陽光的地方走,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劉夏夏定住了,家裡還有爺爺,如果她再倒下去,誰能成為爺爺的依靠?
覃正言儘於此,抬腿回了辦公室。
兩天的時間,案件被成功告破,刑警隊的眾人都長舒了一口氣,一些人困的不行,連家都沒回,直接去了休息室補覺。
陸雪飛從後麵一把攬住覃正的肩,“你家你這近,帶我去你家休息會兒,這的床實在太硬,睡著不舒服。”
覃正瞥了他一眼:“我不回家。”
“你不回家?”陸雪飛又驚又疑地看他,“現在才五點,你能去哪?”
他想到個可能性,又覺得不太可能,“你不會要去找你女朋友吧。”
覃正沒吭聲,這是默認的意思。
“你是這個。”陸雪飛豎起大拇指,致以崇高的敬意,“既然你要去追你女朋友,那我就不橫插一腳了。”
覃正抄起車鑰匙,步子邁得又大又快。
“我祝你成功!”陸雪飛在後麵喊。
覃正留給他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