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聖家族大教堂裡的小朋友(1 / 1)

無良打工人 垚先生 5446 字 5個月前

陸羽瞪得渾圓的眼睛如貓科動物眯起眼縫,漸漸地,眼皮徹底闔上。她努力壓製住自己的不安與窘迫,試著去享受這個吻。

嗅覺上是橘子味的清香。

聽覺上是吮唇細微的咂咂聲。

觸覺上是唇邊濕答答的口水。

口水淡如白開水。

視覺——

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睛接吻。

浮在半空的身體開始變得模糊,他們化為一個個光點從邊界點剝離上浮,像是水從液態蒸發為氣態,光點如旋風般扭轉成兩股線,他們在經曆揉碎、交融與再生,身形再次出現時便是經曆了女媧娘娘摶土造人的神跡。

陸羽感覺到對方的離開,沾滿口水的唇柔軟得能感觸微風襲過的微涼。她睜開眼睛,視線正好瞥到眼前幾厘米處一隻小巧微圓的鼻頭,她一直對自己的鼻頭不太滿意,如果尖一些就不會顯得過分幼稚了——等等,她為什麼看得到自己的鼻子?

陸羽的雙腳落地,震驚地盯著眼前的“自己”。

她可以俯視他了。

從上往下俯視的視角,“自己”的眼睛顯得更大,下巴也變得更尖,小謝正以她才不會展現出來的又柔又淡的目光頗有些楚楚可憐地仰望她。

小謝說:“全息投影和虛擬與現實交互技術,暫時的。彆人會把我當成你,把你當成我。身體信息采集我替你去。保護好自己。”說完,他轉頭朝實驗室走去。

陸羽第一次以第三人稱角度——他聽自己的嗓音,和印象裡的很不一樣,大概就像是把自己聲音錄進錄音機裡再播放出來的那種感覺,聽得很是陌生。

除了自己陌生的嗓音,她隱隱覺得還有什麼不太一樣,但她一時說不出來倒底有哪裡不對勁。

陸羽貓下腰,猥瑣地從後麵抓住他的T恤下擺,衣服拱起一個三角形,開口:“那個——心電圖可能要撩衣服,你閉上眼睛,不準看。”

“嗯。”

陸羽的拳頭捏了捏衣角,猶豫幾秒鐘後放下,還想強調幾句,突然看到走廊儘頭一個紅色的影子一晃。

被人看見了?

小謝走進實驗室。

陸羽向那個紅影的方向追去,剛過轉角,就發現紅毛馬裡奧靠在牆壁上,雙手交疊枕在脖子後麵,仿佛就在等著她來。他的褲子口袋裡,陸羽鴨舌帽的帽簷露出一個黑色的邊。

紅毛銳利的目光朝陸羽斜來,一副抓到你了的得意樣子,“你們兩個玩得很大膽哦。如果我去舉報。你猜,他們會不會給我加工資?”

“你再說一次。”

“喂喂!你是耳背嗎?我說——我!要!舉!報!你!”

陸羽皺起了眉,但她不是因為紅毛的威脅而不悅,是因為她根本聽不見紅毛的聲音。她隻能看到紅毛的嘴巴張張合合,愣是一個音節都聽不到,可她知道紅毛說了什麼,他說的話會像遊戲裡NPC說話時冒出一個透明的對話框,漢字一個個冒出來,拚成完整的句子。

見陸羽一副呆愣在原地的樣子,紅毛站直身子,BLABLA說了一大堆話。漢字像從遠處撲麵而來的一大群黑壓壓的馬蜂。

沒有環境音!

這就是她剛才沒能找出來覺得怪異的地方。

陸羽閉上眼睛,這棟辦公樓裡滿滿撲撲塞滿了少說有幾百人,但一切聲音在她的世界裡都不存在——不對,應該說,除了“自己”的聲音,小謝的世界是萬籟無聲的,就好像玩遊戲關閉了音效和背景音樂,所以,如果小謝不看著彆人,就聽不見對方的話。她好像是他世界裡的唯一良藥。

是在虛實交互過程中,兩個人□□上的感觸也錯位了嗎?

還有什麼東西會交融?

她感覺到內心那份異於常人的壓抑和孤獨,這種感覺並不屬於她。

感覺也會交互嗎?

還有呐?

陸羽睜開眼睛,她想立刻見到小謝,但首先,她得先擺脫這個難纏的紅毛,“如果你真想舉報我們,你早就去找Cici報告了。說吧,你要什麼?”

紅毛露出笑容,“我要和你組固定隊伍。大佬,我要當你的腿部掛件。”

“可以。”陸羽把自己的聯係方式告訴紅毛。

紅毛麵對陸羽的乾脆很是半信半疑,“這手機號碼不會是你瞎編的吧?”

陸羽不想再和紅毛多說一句話,轉身,跑向實驗室。她站在實驗室的門口,正巧看到小護士把棉簽頭在小謝舌苔上刮了刮,塞進一根細長的試管密封。小護士讓小謝抬起手臂。小謝的目光與陸羽相交,很平靜地抬起左手。小護士用土黃色的橡膠管紮緊小謝的手臂,用手掌拍了拍皮膚下的血管,讓血迅速充盈起來。

陸羽突然覺得左手臂內側也麻麻脹脹地疼起來。

原來痛感也會交互。

小護士把細針平斜紮入皮膚。

陸羽立刻也感覺到刺痛,手摸上自己的手臂,小謝的皮膚有些涼。

小護士將采集軟管戳入小試管,深紅色血液因為壓力差而不斷注入試管內,一個個小試管被插入透明的孔狀盒子封存。

小護士讓陸羽平躺在治療床上,她撩開小謝的T恤,在他身上塗抹用來幫助儀器電筆導電的油脂。

油脂有些涼,陸羽哆嗦了一下,隨後又感覺到金屬貼在肉上的涼意。

站在一旁的白大褂走過來和陸羽閒聊:“X,你就是為了這個女的被處分?你女朋友吧?挺漂亮的。”

陸羽怕被白大褂看出來異樣,緊緊盯著他,應付著和他對話。這樣一來,她就沒方法去觀察小謝,隻能感覺到小護士柔軟的手在她身上遊走,有些汗毛立起來的不適和癢感。

陸羽忍不住對著白大褂問:“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為什麼?”

白大褂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不解地說:“當然。我聽力很好。我不明白你的問題。”

陸羽轉過頭來,她看到治療床上正在發生一場小慌亂。小護士的手按壓住小謝的肩膀,“彆動。心跳怎麼突然那麼快?這是測定標準值,必須是正常狀態下的心率。”

心電圖儀器屏幕上的峰值漸漸落下來。

小謝從始至終沒有回答。

小護士將電筆夾從小謝手腕、腳腕和胸下麵的拔下來,從推車上抓了一疊草紙,丟在小謝胸前,“擦擦吧!”

陸羽驚呼出來:“彆動,我來!”

小護士皺了皺眉。

旁邊的白大褂意味深長地笑一笑,搖了搖頭。

陸羽走過去,將小謝的T恤撩得更徹底些,疊起草紙,順著肌膚紋理,仔仔細細地把油脂擦乾淨,放下T—恤,紅臉拍了拍小謝的肩膀,“好了,起來,換回來!”

小護士核對A4紙夾上的表格,一一勾兌,然後對白大褂點了點頭,把夾板交給白大褂。

白大褂在上麵簽字,對小謝說:“陸女士,你的入職體檢已完成,請把這個交給Cici。”

陸羽和小謝走出實驗室。

Cici已站在門外等候。

陸羽暗喊一聲“KUSO”,看來身體一時換不回去了。

小謝把夾板交給Cici。

Cici美目一行一行閱覽夾板上的表格,抬起頭,對小謝說:“陸女士,歡迎你加入星火公司。董事會的管道已搭建完成。他們正等著你。”

陸羽與小謝相視一望。

小謝一聲不響,抓起她的手。

女孩子抓著男孩子的手,一往直前,跟著Cici走進一個幽暗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有一個占著一整麵牆的巨大投屏白幕,幕前一台黑色的投影儀有些像90年代被製造出來的產物,強光從鏡頭□□出來,七彩的光塵在光柱裡卷邊飛揚。

屏幕正中有一張古樸華麗的巨大核桃木餐桌,桌邊坐著十幾個西方中世紀著裝的人,每個人前麵都放著一隻水晶杯,杯裡隻有半杯水。他們身披精美的黑披風,戴著插著白羽毛的貓頭鷹麵具,手上戴著白手套。彆說是麵容,就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看不出來。

一群身處古堡的怪人嗎?

可惜鏡頭掃到周遭環境的機會被拍攝人巧妙地回避了。

或許他們不想被人看出來他們身處哪裡吧。

一個身著筆挺西服的管家舉著玻璃水壺,挺拔的身姿穿插在這些人身後,為他們添滿水杯。管家是唯一露臉的人,但他的臉是蒼白麻木普通的,或許是因為他的微不足道才被在這場會議上以真麵目示人。

坐在桌末尾的一個人說:“X,我們沒有召喚你。”是個低沉的男聲。

陸羽看向小謝,他盯著屏幕默不作聲,仿佛是在考慮該怎麼回答,然後,他撇過頭,推了她一下。

陸羽這才意識到,現在她才是小謝,“貓頭鷹法庭”此刻問的是他。

陸羽說:“她是個新人。我要帶帶她。”

男人問:“誰放你出來的?”

Cici臉上露出驚恐之色。

小謝平靜說:“我。”

男人說:“陸女士,我們很樂意看到你展現才能。你想見我們,為什麼?”

小謝垂眸想了想,“我想知道星火公司的來曆。”

陸羽先是吃驚地睨了小謝一下,然後明白了他的用意,接話:“她從來不給無名之輩賣命!”

男人看向桌子首座。

首座點了點頭。

男人說:“陸女士,我們不屬於你這個世界。我們所處的時間點晚於你的時間點大約一百年。我們來自未來。在我們的世界,星火這頭人工智能巨獸把自己當成‘萬獸之王’,操控著世界上所有的計算機,它在世界各地犯下各種各樣的罪行。我們藍血想要終結這頭巨獸的生命。但在一百年後,它實在太強大了。我們隻能搭建時空管道,回到一切的開始。在你的時代,我們相信能找到結果它的方法。”

小謝目光沉沉,平靜道:“是消滅,還是控製?”

男人沒有回答。

陸羽乾脆把話挑明:“你們一直在找人。如果你們找到那個能夠控製星火的人。你們要做什麼?你們要消滅星火,難道要殺了那個能夠控製星火的人嗎?”

男人說:“X,你對陸女士透露的信息太多了。你現在回禁閉室,我們要單獨和陸女士聊聊。”

Cici上前,“X,請跟我出去。”

陸羽既想留下來,又害怕身份調轉的事情被對方戳破,猶豫一下,她選擇離開。陸羽打開門,頭低垂著,又走回去,“我希望你們解除我的禁閉。無論你們要她做什麼,我想,她都會答應。”

小謝把涼涼的目光投過來。

男人說:“我們希望陸女士能夠證明自己的價值。如果你是一顆真正的鑽石,那我們也會對X網開一麵。”

陸羽跨前一步,“她會一直贏的。”

男人說:“很好,我們拭目以待。可是,現在,X,滾出去,你又在違背我們的命令了。”

陸羽走到門外。

Cici笑著說:“X,看起來,你不必回禁閉室了,今晚你可以和陸女士一起回家了。”說完,她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陸羽在明亮的走廊來回走了一會兒,她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颯颯的腳步聲,一回頭,一隻巨大的拳頭砸在了她臉上。

陸羽直接被打暈了,暈之前,她聽到陳弦的聲音:“混蛋!”

陸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虛擬投影也會將彼此的記憶交互。

她身處一間蒸汽繚繞濕答答滾燙的房間。

她聽到女子無力的、低沉的、斷斷續續的呻/吟/。

白色的蒸汽圍繞在周身,讓她看不清眼前的景和人。

“天啊,瑪麗,你生下了一個男孩。聖父啊,一個在桑拿房裡出生的男孩兒!”

“男兒沒用,我沒錢供他讀書。要是女孩兒,長大還有些用處。他怎麼不哭?”

“瑪麗,他是個怪胎。”

蒸汽越來越濃,兩個女人的聲音淡去。

陸羽聽到低沉沉重的管風琴聲音傳來,有唱詩班的歌聲,她突然身處一座巨大的教堂。教堂華麗空曠,千燭閃爍,聖壇前聖母像悲愴地低著頭,頭頂的琉璃磚灑下如天光一般的陽光,偏巧落在陸羽腳邊不遠處的一塊空地,形成一個明亮的光斑。

女人牽著淡亞麻色頭發的小孩子走進來,蹲下來,對他說:“站在這裡,聖母會照顧你的。”女人用紙巾擤了擤鼻涕,最後看小孩子一眼,“一切會好起來的。”女人轉身走了,再也沒有回頭。

小孩子就站在陸羽眼前的光斑裡,像是被圈在裡邊的小獸,背對著他,手裡抓著一截破舊的企鵝玩偶的手臂。玩偶反過來,軟綿綿的小腳丫垂在地上,用一隻原裝的眼睛和一顆紐扣釘成的眼睛盯著陸羽。

陸羽蹲下來,看著那毛躁得翹起來的淡亞麻色頭發。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轉過來,淡色的眸子平視前方,如此空洞,如此平靜,他仿佛透過空氣在與孤寂對視,他緩緩走了過來,化作一陣飄散的沙從陸羽肉軀穿過。

叮鈴鈴——

小男孩穿透她的時候,她仿佛聽到靈魂共振的聲音。

明明是——

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