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帶著誠意來的意外之客(1 / 1)

無良打工人 垚先生 4996 字 5個月前

工作日的頭一天,做什麼都有氣無力,尤其是周末被擠得滿滿當當的情況下,身心都沒能從疲乏中潤養出來,仔細想一想,好像除了休息,陸羽什麼都乾了。

無論在虛擬的世界,陸羽多麼意氣風發,到了周一,她還是得從雲頭落下來,踩上堅實的土地,回歸真實的生活。

但是,一整個上午,陸羽都心不在焉。

早九點,陸羽的辦公室迎來了第一位客戶。這位客戶是來抱怨法院凍結他們集團旗下一百多家分公司的資金賬戶。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陸羽的個人郵箱收到了星火公司發來的電子版用工合同。

在客戶吼出“法院到底有什麼權利查封他的賬戶”的時候,陸羽忍不住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合同內容。

她瞥到一行字:本合同有效期經甲、乙雙方商定,合同有效期1年,其中,新員工試用期為0天。

——嗯,也就是說,她隻要為星火公司奉獻1年的青春。

陸羽鬆了一口氣,心情好了一些,抬頭,微笑地對客戶說:“嗯嗯,您的問題我們已經了解了,您繼續說。”

——那麼,薪酬方麵呐?

陸羽又快速瞟了一眼手機屏幕,她發現想看的地方需要她手動下拉頁麵,於是,她自然地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手指垂下來,裝作不經意地碰了一下手機屏幕。

合同上寫:甲方以貨幣形式(轉賬)一次性支付乙方732萬人民幣的工資。

——操,這也太財大氣粗了吧。

客戶從椅子躥起來,手掌拍桌子,麵紅耳赤道:“我是在你們銀行開的戶,你們要對我的資金負責。法院憑哪條法律凍結我的資金?”

——對哦,這麼賺錢的行業難道不應該出現在刑法裡嗎?

陸羽皺眉點點頭,一本正經對客戶說:“您說得很對,我們這邊建議您直接向當地法院谘詢具體情況呐。”

客戶像是一長串紅鞭炮,陸羽的話就是一個火星子,瞬間引燃火線,各種惡言惡語從客戶的細喉嚨裡“劈裡啪啦”鑽出來響個不停。上方中央空調的風口正對客戶的圓腦袋,鼓風機一般將耷拉在他頭頂的幾根頭發吹得東倒西歪。

陸羽眯起眼睛,突然覺得客戶有些像一個卡通人物,但她一時想不起來。她裝作很認真地聽著客戶說話,邊聽還邊點頭,其實,一句話也沒往腦子裡鑽,穿堂風一樣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像播放背景音樂一樣。

到底像誰呐?

陸羽抓耳撓腮地用脖子蹭白襯衫的領子。

轟隆隆——

陸羽仿佛聽到從哪裡鑽出來的發動機的轟鳴聲。

如此強勁有力的聲音,仿佛能想象燃料在氣缸裡熊熊燃燒!

嗯,一定是輛好車。

陸羽瞟到行長探頭探腦地從辦公室門前飄過。

行長經過的時候,客罵得正凶,可他就是沒有進來,若無其事地下樓梯。客戶的叫嚷聲堪比世界三大男高音在高歌,但偌大的銀行裡,此時此刻,仿佛隻有陸羽一個員工。

陸羽早就習慣了。

幾分鐘後,陸羽舒舒服服地朝工學椅上一靠,富有彈性的椅背彈了三彈,當著客戶麵,直接拿起手機,她臉上的笑容如和煦春風,低頭滑動手機屏幕,“我有些業務上的事要和同事聯係。您繼續說,我聽著。”

陸羽從頭至尾仔細看了一遍電子合同。

她注意到了最關鍵的一條。

合同裡寫:有下列情形之一,乙方可解除合同。

1.乙方死亡。

2.乙方因公負傷並經星火公司行政部門勞動鑒定委員會確認喪失勞動能力的。

合同最後預留了電子簽字的空格,並需要乙方抄錄一段話,到很像是銀行信用卡申請單上的免責申明。

那段話是:本合同一經生效無法解除。乙方因個人原因致使本合同不能被履行,後果自負。奉勸各位試玩員三思而後行!謹慎!謹慎!謹慎!

星火公司的用工合同通篇都是冰冷的書麵陳述句,隻有最後那四個感歎號極具個人情緒色彩,這讓陸羽嗅出一股怪異的氣味。

後果自負?

那麼——

如果違反星火公司的用工合同究竟會遭受什麼樣的後果?

賠錢?

坐牢?

還是什麼更嚴重的後果?

客戶的“高歌”正進入高潮,眉飛色舞,口水亂噴。

咚咚咚——

辦公室的玻璃門被人敲了三次。

陸羽恍然回過神,抬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來人。

陳弦腋下夾著黑色頭盔,斜倚在玻璃門上,正用一種琢磨的眼神打量陸羽。兩人目光一撞。陳弦黝黑的臉頰繃緊,眯起眼睛,朝陸羽齜牙咧嘴,淡粉色的唇下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像一頭山林裡自由自在慣了的小狼。

陸羽這樣想。

陳弦說:“喂,你說完了沒有。人家都告訴你這事要找法院,我尋思你是不敢去。囉唆這麼久,就是挑軟柿子捏。用你那雞蛋殼一樣薄的土豆腦袋去撞公檢法這三塊硬石頭試一試?”

客戶像《小豬佩奇》裡的土豆先生!

陸羽頓時覺得氣都順了,渾身軟綿綿地舒坦了。

客戶剛結束一場口舌奮戰,正氣喘籲籲,麵對陳弦的話本想頂回去,一見對方人高馬大,盯著黑T恤袖子下膨起來的小麥色肌肉線條咽了咽口水,強行把話吞下去,轉頭,朝陸羽伸出手,不明所以地笑一下,“多謝了,陸小姐。”

陸羽站起來,右手輕輕抓了客戶的手指下端,濕漉漉的,怪難受的,她像摸到燒紅的鍋子一般把手縮回來,臉上掛上職業性假笑,“哪裡,是我們服務不周了。”

客戶轉身的一瞬間,從褲兜裡掏出手機,什麼鍵也沒按,就把手機貼到耳邊,大聲說起話來:“啊,你們都聽到了,我已經罵過他們了……哎,沒辦法呀……”

客戶朝陳弦點了點頭,矮身體從他身邊鑽出去。

陸羽總算明白客戶為何花了一個多小時數落她了——敢情都是一場戲,專演給電話那頭的某些人聽。

她麼——

就是個炮灰。

陸羽忘了坐下,手指撫向黑框眼鏡,這是她一個下意識的小習慣,情緒一波動,她就會重複這個小動作好幾遍。現在的情形倒也不是緊張,就是有些尷尬,麵對掃黃相親對象陳弦,她的骨頭發硬,稍微一動就“咯吱咯吱”響。

陳弦站直身子,問:“有空嗎,我們聊幾句?”

陸羽點頭,僵硬地陷進椅子裡,“你好,請坐。”

陳弦笑了一下,“這麼公事公辦的語氣嗎?”他坐進陸羽對麵的椅子,椅子下麵的輪盤打滑,或者,他就是故意原地轉了一圈,要引起陸羽足夠的注意,他把頭盔放到桌上,“羽,可以這麼稱呼你嗎?”

羽——

聽起來不像是名字,倒像是代號。

陸羽調整好情緒,微笑一下,“我想——我們沒有熟悉到這個地步。陸羽,我希望你這麼叫我。”

陳弦點頭,手指放到額邊,做了個致敬的手勢,“遵命,長官!”

陸羽把身子的重心全都撐在右手扶手上,支著下巴,打量著陳弦,“你想聊什麼?如果是相親那件事,我覺得我們沒什麼好聊的。我們或許能當普通朋友。”

陳弦頓了頓,然後麵色一肅,“那麼,我們聊一聊星火遊戲和藍血怎麼樣?”

陸羽皺眉,第一反應是放在桌上亮著屏幕的手機,她手指伸向手機,把手機抓起來塞進背心口袋,又順手關閉了電腦邊的話筒。

銀行的所有櫃台都安裝了攝像頭和話筒,錄像可以存放四個月。

陸羽憑直覺斷定,這場對話不應該被記錄下來。

陸羽沉默著,等待陳弦率先的出擊。

陳弦靠向椅背,又掛起痞痞的笑,仿佛剛才隻是想嚇一嚇陸羽,他說:“羽——抱歉,是陸羽,彆緊張。我今天不執勤。如你所說,我現在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來找你聊天,帶著足夠的誠意和真心來的,我保證。”他把手舉到耳邊,做出發誓的樣子。

陸羽推一下眼鏡,“J酒店的掃黃行動——”她沒有說下去。

陳弦倒是毫不避諱,直接承認了,“臨時按上去的罪名。事情前因後果很複雜。簡單來說,就是暗網裡一直活躍著一個叫‘星火遊戲’的新聞組,他們會發布一些聳人聽聞的活動,吸引一些極限運動愛好者和極客去參加這些活動。我們留意他們很久了。也知道新聞組受控於藍血組織。”

“你們——是誰?”陸羽插嘴,她哼了一聲,“不要告訴我,是網安?”

陳弦目光炯炯,“這個麼——我一會兒告訴你。”

陸羽點頭,頭一歪,手一拜,“請繼續。”

陳弦說:“新聞組和遊戲參與者會締結某種關係。這一點我們還沒有弄明白。但新聞組會派出一些掮客,招攬潛在的活動玩家。上周五,有新聞組的掮客發帖詢問J酒店活動玩家是誰介紹入組的。被我們的服務器篩選出來。我就臨時尋了個理由,對J酒店進行清查。”

陸羽針鋒相對:“嗬,你這算不算是濫用職權?”

陳弦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算是吧。對像J酒店這樣的高端酒店進行清查很難被批準,說實話,我不得不動用了一些關係。但結局是好的,我們抓住了那個掮客,所以,無傷大雅不是嗎?”

陸羽把身體傾斜向另一邊,換一隻手撐頭,她麵上毫不改色,心裡卻在打鼓。她倒不是擔心星火公司的那個掮客,反正,那個人和她沒什麼關係。她隻是從陳弦的話裡印證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是星火公司選擇了她,而不是她選擇了星火公司。在大數據分析麵前,星火公司或者說——小謝和她玩了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遊戲。

陸羽問:“這一切和我有什麼關係?”

陳弦笑了一下,“如果沒關係,陸羽,在你第一次聽到藍血這兩個字的時候,你就不會關閉話筒以防被錄音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說過,陸女士的前科很有些意思。陸羽,你就是那些掮客樂意招攬的潛在客戶。你出現在J酒店也絕非偶然。”

“阿sir,如果我犯了什麼法,你可以現在就抓我走。如果沒有,我還有工作要忙,慢走不送。”陸羽說。

陳弦說:“國內的藍血一直很謹慎,他們的所作所為近乎無可指摘。可以這麼說,藍血人是一群遊走於法律邊緣灰色地帶的霸權走狗。”

陸羽歪頭,“我越來越聽不懂了。你是在指控我是藍血成員?”

陳弦直接說:“這點我很肯定你不是。”他把椅子往前推了推,目光直盯著陸羽,“陸羽,星火遊戲向你拋出橄欖枝了麼?”

陸羽撇一下嘴,手指鑽進背心口袋,摸索著正在發燙的手機機身,挑眉,問:“是又怎麼樣?你要我混進去幫你們演二五仔?”

陳弦頓了頓,手指頭在桌子上蜷曲起來,“羽,我們希望,你能離那些穿西裝的遠一些。”

穿西裝的?

這個世界上把藍血稱為穿西裝的隻有一類人。

那些自稱互聯網嬉皮士的……

“首先,請叫我陸羽。”陸羽歎一口氣,“其次,你們自由軟件聯盟已經淪落到進行黨派之爭,排除異己了嗎?我記得聯盟創建之初,是以‘打破權威,自由之愛’為口號的。想一想,真是——令人心寒啊。”

陳弦站起來,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捏在手心,“羽,記住我的話,離星火新聞組遠一點。”他把隻有拇指蓋大小的一個芯片放在桌子正中,“這是從那個死了的掮客皮膚下挖出來的東西。那個掮客被帶入審訊室不到半分鐘就死了,誰也沒有碰過她,甚至沒有人和她說過話,就在空無一人的審訊室裡在警用監控之下主動脈爆裂而亡。掮客的死狀和參加活動的一些玩家很相似。”

陳弦抱起頭盔,“我走了。你離他遠一點。如果他要你植入這類東西你就要當心了。”

他?

誰?

小謝麼?

陸羽凝視著這一小小的芯片,連陳弦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她大概知道玩家企圖違反星火公司用工合同的下場是什麼了。

仔細想一想。她好像趟了一淌很濃很濃的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