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氣(1 / 1)

蕭韞敏銳察覺到了許妙儀的異常,亦停下步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隻見黃綠相交的草叢中,一條青色小蛇正緩緩潛行。

蕭韞當即明白過來,在心裡默默記下一條:她怕蛇。

同時,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覺得她好像又生動鮮活了幾分。

而此時此刻,許妙儀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蛇是她唯一害怕的東西。其緣由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她五歲的時候,外出遊玩的路上不慎掉進了一個蛇窩。

那難聞的腥氣,那雙雙幽綠的眼珠、豎線一般的瞳孔,還有身體被數條蛇纏繞時,冰涼而黏膩的感覺,她至今難忘……

倏地,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自己為何反應如此激烈?上輩子她特地磨煉過,隻要蛇不爬到她身上來,她還是能夠保持鎮定的。

莫非……李霜兒也怕蛇?許妙儀在腦海中檢索了一陣,果不其然發現了李霜兒幼時被蛇咬的記憶。

真是好巧不巧。難怪她會來到她的身體裡麵,兩個人在冥冥之中,還是有些共通性的。

許妙儀深吸一口氣,快速斂起情緒,解釋道:“剛剛忽然有點頭暈。”

作為一個將領,她深知隱藏自身弱點的必要性。雖然蕭韞算不上她的敵人,但他還不足以讓她袒露脆弱。

蕭韞眉尾輕挑,“哦”了一聲,又佯裝關切地問道:“許兄可要緊?去醫館看看吧?”

許妙儀搖搖頭:“不用,已經好了。”說著,她就要繼續往回走。

熟料蕭韞突然伸出手,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眉頭微蹙,側頭看向蕭韞,不解中夾雜著幾分心虛與惱怒:“做什麼?”

“這突發性的頭暈,可能是心臟出了問題。某有個朋友的朋友,也時常如此,但他一直不以為然,誰知後來,他竟心臟驟停而亡了。”蕭韞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眉宇間還隱隱浮現著擔憂之色。

蕭韞這廝能這麼好心?許妙儀品出幾絲異樣,漸漸反應過來蕭韞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她怒上心頭,冷哼一聲,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你不用這麼關心我。”

“我們相依為命,某不關心你,關心誰呢?”蕭韞抱手看著許妙儀,語氣含笑。

許妙儀:“……”

氣惱之下,她狠狠瞪了蕭韞一眼,道:“我用不著你的關心!”說罷,她疾步離去。

蕭韞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知不覺間笑意更深。

與此同時,藍鈺私院的正堂裡。

“哢”的一聲,藍鈺手中的玉扳指被捏碎。她猛然看向立在一旁的慶三,又驚又怒,厲聲道:“你說什麼?讓那個叛徒跑了?!”

慶三垂著頭,大氣不敢出:“是……”

“怎麼回事?可查清楚了?”藍鈺急急追問。

“查清楚了。屬下原本安排阿天和二虎子去地牢提人,誰知那二虎子卻覺得,叛徒傷重,絕對掀不起風浪,就讓阿天一個人去。阿天不小心遭了暗算,被反過來裝進了棺材裡……”

藍鈺陰沉著臉不說話,慶三也沒敢再開口。

氣氛低沉得如有烏雲籠罩,直教人喘不過氣來。

半晌,藍鈺冷笑一聲,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真是兩個廢物!”

“郎君,您看怎麼處置?”慶三小心翼翼地問。

藍鈺冷冷道:“二虎,懶怠瀆職鑄成大錯,湯鑊;張天,連一個重傷的人都防不住,留著也沒用,直接殺了喂狗。”

湯鑊,就是將人丟進滾燙的水裡,活活燙死。

慶三很是驚訝。他很少見藍鈺動用這樣的酷刑,可見她此次怒氣之盛。他心中忐忑更甚,生怕被遷怒,語氣愈發恭敬:“是。”

藍鈺揉了揉太陽穴,又問:“對了,那兩人表現得如何?”

慶三知道她問的是蕭韞和許妙儀,把從嶽強那兒聽來的消息複述了一遍。

藍鈺的麵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些,頷首道:“可以安排起來了。”

*

廂房中。

許妙儀坐在椅子上,冷臉看著窗外,周身氣壓很是低沉。

已經持續了一刻鐘了。

蕭韞意外地有幾分心虛,暗道:“莫非是氣他方才的取笑?”

斟酌半晌,他故作漫不經心地問:“許兄何以如此氣悶?是氣那條小蛇不禮貌的到來嗎?”

許妙儀冷冷瞥了蕭韞一眼,一時間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竟脫口而出:“對。”

蕭韞本來隻是想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倍感意外。他鳳眸微彎,笑道:“那去找它報仇?”

“那倒是不用了。”許妙儀撇了撇嘴。

頓了頓,她生硬地補充道:“你以後不許那麼關注我。”

聽了這句話,蕭韞大概就猜到她生氣的原因了。他收回目光,知趣地應道:“是,某謹記。”

許妙儀沒答,隻低頭捂住了臉,心中一團亂麻。

她生氣並非是因為蕭韞的插科打諢,而是因為他知道了她的弱點。這大概是出於一種好強心理,但又不是完全是。

更深層的原因是,對她而言,怕蛇一事不僅是她的弱點,更是她心中隱秘的夢魘。上輩子,除了親近的人,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怕蛇。

而蕭韞,對她來說,隻是個半生不熟的合作同伴,她才不想讓他知曉此事呢……

“篤篤篤!”

外間忽然響起敲門聲,緊接著是慶三的聲音,語氣分外嚴肅:“向玉、許雙?你倆在不在?我有事要同你們說。”

許妙儀被拉回現實,抬眼卻見蕭韞已經起身去開門了。

慶三入內,一臉鄭重地在椅子上坐下。

蕭韞關上門,拱手道:“請三哥明示。”

許妙儀也迎了過來,拱手見禮。

慶三道:“你們武功不錯,頭腦也算靈活,郎君一直都很欣賞你們,所以讓我來問問——”他壓低聲音,“我們這邊有些活兒,賺得比普通鏢師多了幾十倍不止,就是不太乾淨。不知你們可否願意?”

說這話時,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麵前兩人,似乎是要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捕捉到。

“我願意!”許妙儀連忙應道,雙眸發亮,隱隱浮現一絲貪婪。

慶三並不意外,扭頭看向蕭韞,無聲詢問。

蕭韞假裝遲疑了半刻,這才下定決心般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郎君肯帶某入夥,某自是感激不儘、求之不得。”

慶三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好,你們很有悟性。那接下來,郎君就要交給你們一個任務。我們在附近各地都有獵手,他們會把貨物帶到城外的莊子安置。每隔一個半月,我們就要派人去取貨。這次你們跟著嶽強去江陽鎮,明早就出發。”

“是。”

翌日一大早,三人就騎馬出發了,一路馬不停蹄。傍晚時,他們在一家客棧落腳。

“上些好酒好菜,再來三間上房。”嶽強說著,闊氣地在櫃台上排開幾十文銅錢。

掌櫃見了,先是雙眼一亮,緊接著麵露難色:“哎喲,這位英雄,真是不巧,我們這兒隻剩下一間中房和一間下房了。不若,您三位擠一擠?”

嶽強麵露些許煩躁,重重歎了口氣,扭頭看向蕭韞和許妙儀:“這附近沒有其他的店,隻能如此了。你們去中房,我去下房。”

蕭韞立刻應道:“好。”

許妙儀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接著她看向掌櫃,問:“能多給床被褥嗎?我睡覺愛搶被子,怕我朋友著涼。”

“當然可以。”掌櫃滿口答應,“我這讓夥計送去,您三位可先入座用膳。”

三人上桌等候酒菜,隨意聊著天。

聊著聊著,嶽強忽然察覺到,許雙、向玉兩人的氛圍與之前不太一樣。尤其是許雙,不但沒接過一句向玉的話,就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過向玉。

為了保證任務順利行進,嶽強直接問了出來:“你倆吵架了?”

“沒有啊。”蕭韞語氣十分自然。他自認說得不假,兩人的確是沒吵架,隻是許妙儀單方麵與他置氣了。

許妙儀跟著點頭。

嶽強活了四十幾年,哪能看不出他倆是強撐。想著他倆既然不願意說,他也就沒多問,隻道:“無論你們有什麼嫌隙,郎君交代的任務才是第一位的,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是。”二人一齊應道。

結束了尷尬的用膳,接下來就是更尷尬的環節了。

夥計把蕭許二人領到房中,簡單說了些客套話便離開了,並貼心地帶上了房門。房門一關,氣氛就變得詭異起來。

最終還是蕭韞先開口了:“許兄,今晚如何分配?”

許妙儀抿了抿唇,道:“我們來猜拳,誰贏了誰睡床上。”

“好啊。”蕭韞欣然同意。

“三、二、一!”

倒數聲響,許妙儀出了布,蕭韞出了剪刀。

蕭韞挑眉笑道:“承讓承讓。”

許妙儀沒理他,麵無表情地去打地鋪。

趕了一天的路,許妙儀的身體其實不大吃得消。洗漱完之後,她便徑直鑽進了被窩。

外間不知何時落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叫人生出無儘倦意。許妙儀閉著眼,漸漸墜入了另一個世界……

土坑底部,她抱膝蜷縮著,望著頭頂越來越暗的天幕,一顆心幾乎被恐懼和絕望填滿,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滾。

隱隱有“嘶嘶嘶”的聲音響起,她本以為是幻聽,然而那聲音卻越來越近,幾乎要貼到她耳邊。她側目看去,恰好對上了兩盞幽綠的燈!

……

蕭韞正在燈下看書,忽然聽得一聲嚶嚀。他愣了一下,隨即循聲看去。

隻見許妙儀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滿臉恐懼,嘴唇囁嚅,含糊說著什麼——這是蕭韞從未見過的。

莫非是夢見蛇了?蕭韞唇畔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又轉回頭去。

“阿兄救我、救我……”許妙儀驚懼的呼聲越來越高,漸漸地還帶上了哭腔。

蕭韞的心神被這動靜擾亂,再看不進去一個字。他扭頭看去,隻見她的身體暴露在外,而被子則堆疊在腳下。

秋夜涼寒,縱使屋中有碳火,不蓋被子還是會著涼的。

蕭韞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做一回好人。他走到許妙儀身邊蹲下,替她重新蓋上被子。

熟料她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緊接著整個人貼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