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人就是趁亂偷了縣章,結果無意間掉落到那裡,因為出不來被困死在哪裡也說不定。”
沈梨初剛想反駁,突然察覺到一絲詭異的不對勁。
王青海似乎不太想他們去查這具白骨。
“王先生說的是,但畢竟事關縣章,也算一件大事,還是仔細調查一下比較好。”
她試探著王青海的態度,可王青海卻並沒有表現出反常:“自然,不若明日我隨沈縣令一同去查看一番?”
放在往常,沈梨初自是不會拒絕,王青海是最了解清河縣的人,帶著他事半功倍,可莫名的,這次她就是不想。
她不經意地看向沈雲瑾,輕輕挑了下眉。
沈雲瑾拿起茶杯,他想要什麼沈梨初再清楚不過,見沈梨初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才含笑起身。
“王先生。”沈雲瑾欲言又止,一副難為情的樣子:“王先生,不若把這個機會給我吧。”
“喻之莫要爭了,要說這清河可沒人比我更了解。”
“我自是知道沒人比王先生更了解清河,隻是……”沈雲瑾歎了口氣,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隻是如今你看奕川對我的態度,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我也隻能借著這樣的機會與奕川多相處相處……”
“這……”
沈梨初配合的嗤笑一聲,看向沈雲瑾的眼神都是嫌惡:“你作出那般委屈的樣子給誰看呢?難不成你在我家白吃白喝,我還要對你好言相向?”
“我又沒說不給。”
“那你現在給啊。”
“做人不能這般勢利,我隻是現在沒錢而已。”
沒錢還說的這麼理直氣壯,沈梨初氣到顫抖地指著沈雲瑾,“我就這般勢利怎麼了?你白吃白喝,裝出一副富家子弟的樣子,結果是個窮光蛋,一分錢也沒有,除了這張好看的臉外一無是處,根本不能為清河的發展添磚加瓦,要不是看在裴熠手上有兵的份上,早讓你倆滾出清河了。”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說我是富家子弟,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難道能怪我?”
沈雲瑾衝到沈梨初麵前,雙手撐在她的兩側,單膝跪在桌案上,居高臨下看著沈梨初:“而且我怎麼沒有為清河發展舔磚加瓦了?沈奕川你摸著你的良心說,這幾個月我難道就沒有為清河做過一件事嗎?就這次的白骨案,憑我的能力,彆說是一堆白骨,他就是一堆灰我都能查清他的底細。”
“哦,是嗎?沈兄還真是口出狂言啊。”沈梨初一把推開沈雲瑾,“你這麼自信,好啊,這次的白骨案就交給你,三日之內你查不清,你就給我滾出清河,我不想再看到你。”
激烈的爭吵之聲響徹整個縣衙,盛望和衛安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王青海小心翼翼拽住沈梨初的胳膊:“沈縣令……”
“王先生,你不用勸我。”沈梨初按住王青海的手:“某些人都這麼自信了,我當然要給他一個機會,彆讓賢才明珠蒙塵。”
“沈大人且看著吧。”
“好啊,我倒要看看人究竟能把牛皮吹多大。”
深夜,月上枝頭。
深山裡狼嚎之聲不斷,低沉的鳥叫為陰森的樹林徒添恐怖氛圍,沈梨初和沈雲瑾趁黑踏進淩山,每走一步就能聽見腳下傳來落葉摩擦,樹枝折斷的“咯吱”聲,火把的光照亮一方天地,自成一道隔絕外界寒冷的結界,將兩人籠罩其中。
山洞裡,白骨靜靜躺在地上,披蓋的衣服已經被腐蝕的看不出原貌,沈梨初撿起那枚縣章,帶著瑩瑩綠色的玉石上沾染了幾滴血跡,底下“清河縣印”四個大字因為常年沾染印泥,呈現暗紅色。
周圍青苔遍布,棲息在這裡的蟲子被火把的亮光驚醒,紛紛躲向黑暗之中觀察著突然闖入的兩人。
“你看這裡。”
沈雲瑾蹲在一塊石頭旁,深綠的青苔長得雜亂無章,隱約還能看見青苔下刻有字跡。
“這是……”
可能是因為時間久遠,這些字跡已經很難辨認。
沈梨初掏出匕首刮蹭掉一些青苔,勉強能看到“被害”“信”“王青海”的字樣。
“這些字……難不成是說他被害至此,若是看到這些字,讓看到的人要相信王青海?”
“不太清楚,還有些字已經看不清了,但這件事肯定是和王青海有關。”
沈梨初有些不解:“如若跟他有關,而這個死者又信任王青海,為何王青海不說?甚至不讓我們追查,這說不通。”
她又在白骨周圍仔仔細細翻找了一番,還真發現了一些東西。
白骨身下壓了一些書信。
這些書信都是對清河縣五年前的現狀的描述,還有對清河縣一些居民的情況記錄。
“西街賣豆腐的大娘家中老母生病,需去看望。”
“張叔家的姑娘三歲生辰,想要一對漂亮的簪花,遂偷偷拿了娘子的首飾做那姑娘的生辰禮,小丫頭很開心。”
“李阿婆一個人在家難免孤獨,程金,範淩輪流去探望,有人陪她解悶,就不覺孤獨。”
“……”
這樣的記錄記滿了整整一張,應該還有更多,這些隻是冰山一角。
而上麵的字跡,沈梨初再熟悉不過——王青海的那本清河誌她都快已經翻爛了,與這紙上的字一模一樣。
這是王青海寫的。
他很用心的在對待清河的每一個人。
沈雲瑾看了也不由說:“若天下為官者都如王青海一般,也就不會有爭亂了。”
“是啊。”沈梨初感概道:“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費在了清河,這是他一手養大的縣城,可能是因為自己也舍不得,所以在我上任後,他毫不猶豫地辭去了官職,留在清河繼續幫我。”
“他確實是個很好的官。”
“那你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
沈梨初將書信收好,向山洞外走去:“還沒想好,事情的脈絡我們都還沒有理清,王青海究竟是凶手還是其他也不太清楚,妄下結論隻會讓人心離散。”
第二日,沈梨初在王青海值守城門時,將衛安和盛望帶到了縣衙後的寢室裡。
“你們可認識程金和範淩?”
盛望:“認識啊,他們是前縣丞和主薄,不過五年前因為燕京來犯,他們死在了戰場上。”
“死了?”沈梨初微微皺眉:“清河縣有巡營兵,燕京來犯,按理上戰場的應是這些士兵,怎麼讓縣丞和主薄去了?”
衛安想了想說:“因為當時兵力不夠,就連王先生也親自上了戰場。”
“那場戰爭死了多少人?”
“很多。”盛望歎了口氣:“縣衙內除了王先生,無一生還。”
寒風從木窗的縫隙鑽進溫暖的寢房,不多的寒意刺進皮膚,附在骨血之中,與從脊髓自下而上蔓延的涼意彙合,直抵溫熱的心臟。
沈梨初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二人出去,自己躺在寢房的床上出神地盯著天花板,等到涼血漸暖,才緩緩起身。
縣衙的正堂桌案上,放著的那本清河誌書已經快被沈梨初翻爛。
比起查閱係統,她更喜歡從這上麵了解清河,平淡的文字裡能讀出王青海對清河的赤誠之心,每個字都是那樣的蒼勁有力,讓人看完心裡都是暖的。
“在看什麼?”
沈雲瑾走到沈梨初麵前,從她手中拿過那本誌書,隨意翻了幾頁:“這王青海倒是心細,連礦山每年的產量也一五一十的記錄下來了,不過這記錄怎麼停在了五年前?”
“誰知道呢。”
她曾問過王青海怎麼沒有繼續寫下去,那時候王青海的回答是戰亂讓他看不到清河的未來,再寫下去也無濟於事,如今她來了,又讓他看到了希望,所以才把這本誌書給她,想要讓她繼續傳承。
“裴熠把軍策府建好了嗎?”
“快完工了,說起來,前幾天王青海也過去了一次。”
“去乾什麼?”
“聊些家長裡短的,還問裴熠他這些山匪弟兄都是哪裡認識的。”沈雲瑾麵色有些沉重:“還有一件事,前幾日我整理卷書,看到礦山上的記錄有點不對勁,便想著去礦場上看一看,我發現裡麵除了近幾個月開采的礦石外,其它全部都不見了。”
“全部?”
“是。”沈雲瑾說:“全部不見,若是運出去,這些礦石也值不少錢,清河縣的賬目不至於一分錢都沒有,可若是這些礦石被私藏起來,我不覺得清河縣有這麼大的地方足以裝下幾年的礦石。”
“從山洞裡拿出來的那塊刻有字的石頭,有發現什麼嗎?”
“暫時沒有。”
沈梨初躺在椅背上,揉捏著睛明穴讓自己放鬆片刻,才緩緩開口:“散出消息,說石頭上的字已經破解了。”
“那破解的內容……”
“我被害至此,勿信王青海。”
秋葉飄零,在空中起起又沉沉,隨風逐流,穿過清河的上空,在四散的謠言裡蹁躚,在行人帶起的風裡旋轉,眼看要落地,眼看又飛高,無定所的流浪,直至被阻擋在清河的城門之上,落在沈梨初的手中。
“在城門上看清河縣,又是另一番景象。”
“是啊。”王青海捋了捋灰白的胡須:“幾個月之前這裡還是一片廢墟,多虧了沈縣令,如今又有了生氣。”
沈梨初放飛掉手中的樹葉,看它遠方,直至再無身影後才笑道:“這也多虧有王先生幫忙,王先生聽聞最近的一則傳言了嗎?”
“白骨案的那個刻有字的石頭?”
“正是。”沈梨初說:“晚生也確實想聽一聽王先生的解釋,為何石頭上會刻有‘我被陷害,勿信王青海’的字樣。”
“勿信王青海……那沈縣令如今可信我?”
沈梨初笑道:“隻要王先生肯解釋,我就信。”
“有沈縣令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王青海嚴肅地看向沈梨初,緩緩張口:“那個人,確實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