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她能活到一百歲,四分之一生命就是二十五年,為了一個人渣,讓她犧牲自己二十五年的性命?
沈梨初咬牙,使出渾身的勁兒抬起膝蓋,朝著趙世安下半身頂去。可預想和現實總是有偏差,趙世安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一屁股將她的腿壓在身下。
雖然腿上無法使勁,可隨著趙世安坐在她身上,脖子上兩隻手的力氣卻越來越小,空氣的湧入讓沈梨初感受到生命的火苗又再次燃起。
也是這湧現的一絲生機,讓沈梨初多了力氣,隨手撿起地上棱角分明的石塊,狠狠砸向了趙世安的手臂。
周圍的嘩然讓沈梨初的眼神更是冰冷。
血腥味瞬間彌漫至沈梨初的鼻間,那雙桎梏她脖頸的手也徹底鬆開。大量的空氣蜂擁而至湧進肺裡,沈梨初迷離的雙眼也轉瞬清晰,而那被她用石頭砸出血的臂膀,還若隱若現幾點森森白骨。
未等驚訝散去,沈梨初聽見馬蹄聲。
踏雪迎著月光,帶著馬車朝她奔來。
沈梨初沒看見馬的主人,但感受到了一股輕柔的風。
再眨眼,沈雲瑾已經站在了趙世安身後,雖然一張黑色的麵罩遮住了沈雲瑾的臉,可仍能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不悅。柔和的月光也在沈雲瑾的怒火之中變得淩冽,一如他手中的劍光,一如他眼眸裡的冷霜。
未見白日裡那樣的溫和,也未見狠戾的殺意,他隻是再平常不過地舉起了那柄鋒利的劍,在沈梨初愣怔的眼神裡,利落地將劍從趙世安背後刺了進去。
冰涼的血水滴落在沈梨初的臉上,瞳孔因震驚而縮小,用微微顫抖無聲訴說著害怕。
“奕川兄可還好?”
聲音裡也沒了柔和,清冷如高掛天上的寒月,疏離且無情,眼中的笑意也讓人莫名升起懼怕。
他明明還是沈雲瑾,卻又不似沈梨初印象裡的沈雲瑾。
沈梨初回過味來,眼神複雜。
不是哥們兒,早說你會點功夫,自己不就不用受這苦了嗎?在哪兒演誰先走的苦情戲碼給誰看啊!
沈梨初正欲開口,卻被趙萍兒的一聲“等等”打斷,沈雲瑾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將沈梨初扶了起來,順勢又握住她的左腕,試探著她的脈搏,確定沒有內傷,才鬆了口氣。
“我無礙,隻是些皮肉傷罷了。”
她不著痕跡地抽走沈雲瑾手裡自己的手腕,看著趙萍兒邁著前進又沉重的步伐,沒有任何猶豫要停的意思,她靜默走到離趙世安三步遠的地方,眾目睽睽之下磕了三個響頭,拿出一根樸素的銀簪。
“你個賤人!竟敢找人傷我?”
劇烈的嘶吼扯著趙世安的傷口,趙萍兒無動於衷,麵無表情地握住趙世安身上的利劍,毫不猶豫拔了出來遞給了沈雲瑾,在趙世安痛苦的嚎叫聲裡,趙萍兒拿出了一根銀簪,刺入了趙世安的脖頸。
青石板染成了鮮豔的紅。
趙世安死了。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獲取任務積分:2,當前總積分:2】
銅鈴般的大眼裡留下的是他死前的錯愕。
哪怕很多人擠在這客棧的小院,周圍也寂靜無聲。
直到一聲尖叫聲劃破天際,人群才混亂起來。
有人大喊“殺人了”,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說著“殺得好”。
“抓住那人!”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官兵才湧過來,長矛對準趙萍兒,在將她團團圍住之前,沈梨初和沈雲瑾一人拖著趙萍兒的一隻胳膊,將她帶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混亂之中,沈梨初無意透過車窗抬頭看到了二樓有一男子,著玄色衣袍,袖間繡有金絲祥雲,白玉的發冠將墨發束起,極簡的裝扮襯得那人氣質更加不凡。
男子左手抬起端著茶杯,細品杯中的茶,那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還朝她的方向舉了舉茶杯,狹長的狐狸眼裡帶著玩味和不屑,好似這場血腥於他而言,不過是場鬨劇。
“瑾安,放他們走吧,莫要為了些無關緊要的人,驚了蛇。”
清冷的聲音穿過嘈雜的喧囂,落在耳裡卻隻有冷漠。
官兵如那男子所說,沒有再追過來。
隨著馬車的遠去,那些喧鬨也隨之拋卻身後,等駛入空曠林路之時,隻剩下鳥啼蟲鳴,馬蹄車轍碾路之聲。
沈梨初是說不出話的。
趙萍兒殺死趙世安的時候,兩人離她不過幾步遠,噴出來的血甚至還有一部分濺到了她身上,以至於到現在她都覺得周身全是血腥。可她沒辦法去收拾,她甚至沒辦法集中注意力,空白的大腦讓身體變得笨拙,眼神也不知道該停在那裡,隻能任由其渙散,她也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趙世安的死樣。
她想回家。
沈梨初大口喘著氣,她已經很久沒有洗過一頓舒服的熱水澡了,沒有寬敞的按摩浴缸,沒有事先醒好的紅酒,也沒有浴後阿姨給她準備的鮮牛奶和精油spa,她甚至沒有好好睡過一頓覺,每天兩眼一睜就是算不完的賬,處理不完的事情,還要被人掐著脖子差點死掉,親眼看著人被殺死,一點準備都不給她留。
身心俱疲,兩行熱淚與鬢角頭發裡的汗水交織融合,感受到了黏膩卻又不想去管,沈梨初隻想安詳地躺著,直至死亡。
趙萍兒狀態也好不到哪兒去。麵色慘白,癱軟在馬車的榻間,身體不住顫抖,淩亂的頭發一縷一縷借由汗水胡亂貼在臉上,混著滿麵的淚水,雙目失神地看著馬車頂,嘴唇不停的張合,不知是害怕地顫抖還是想要說些什麼。
渙散的眼神片刻停在趙萍兒身上,沈梨初又是說不出的五味陳雜。
「小第二,我的獎勵呢?」
【獎勵已經劃到縣衙的賬上了。】
「把那五錢單獨給我,不過縣衙的賬。」
看著荷包裡多出的五兩碎銀,沈梨初閉上眼緩緩歎了口氣,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吞回肚子,連充盈的淚水也沒放過,生生擠了回去後,才勉強撐著身體靠近趙萍兒,將她攬進懷裡,輕聲安慰:“沒事了,都過去了,這裡有五錢銀子,你先拿著,莫要推辭,我是一縣之令,管轄之內的百姓有難處,我理應幫忙,這是我的責任。”
安慰的話語像是打開了趙萍兒的情緒開關,哭嚎聲響徹整個寂靜的山林,驚起四處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離開這吵鬨的地方。
“不哭不哭,都會好起來的,你又沒有錯。”
該如何安慰人呢?
沈梨初迷茫地看著馬車的門簾,她自己也都還在委屈著,要怎麼去安慰比自己還要糟糕的人呢?
哭嚎之聲在耳畔縈繞,欲要和車輪滾動的聲音爭個高下,崎嶇的山路時不時讓馬車顛簸,踏雪嘶叫,野狼也不甘示弱,讓山穀響徹狼嚎,聽得人頭皮發麻。
也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人許是哭累了,昏睡在沈梨初懷裡,聽著趙萍兒平穩的呼吸聲,沈梨初又重重歎了口氣。
“可是睡了?”
沈雲瑾停下馬車,撩開門簾用氣聲詢問。見沈梨初點了頭,又小心翼翼脫下自己的外袍,搭在趙萍兒身上,幫沈梨初將趙萍兒平放在塌上,扶著沈梨初下了馬車。
沈雲瑾將馬車停在了一處山洞旁。山洞看著還算寬敞,生了火後整個山洞都暖和起來,抵禦住了山林晚間的寒冷。
“我對這裡不熟,再加上是山路,周圍又有野狼,貿然前行恐有危險,便找到了這裡,想著歇一晚再走,奕川兄覺得如何?”
“甚好。”
沈梨初累到實在講究不起來,直接躺到一處草堆上,“我已經累到再多顛簸一下就能當場表演一個原地去世的程度了。”
沈雲瑾聞言輕笑了一聲,沈梨初下意識看向他,用眼神詢問他在笑什麼。
沈雲瑾含笑將沈梨初額前的碎發扒到腦後,盤起腿,一隻胳膊支在膝蓋上撐著腦袋,看著沈梨初:“奕川兄說話的方式很特彆,時不時會說一些雖然聽得懂,但與我們表達不太一樣的話。”
一句話,讓沈梨初瞬間清醒。
跟衛安,盛望混熟了以後,她在府衙裡說話就經常會帶著濃鬱的現代風格,那些文縐縐的東西反而說得少,剛剛實在累到不行,一時忘了。
“小時候小妹四處流浪,聽了很多口音,以至於有時說話比較混亂,喻之兄莫要見怪。”
“你還有個小妹?”
“是啊,我跟小妹是龍鳳胎,隻是前段時間小妹為了救落水的小孩,去世了。”
看著沈雲瑾眼中的歉意,沈梨初笑搖著頭:“無礙,小妹是救人而逝,我為她感到驕傲。”
“你可知生父生母是何人?”
“不知。”沈梨初回憶了下原主的記憶:“我從記事起就跟小妹一起流浪了,不過我記得小時候有個嬤嬤照顧我和小妹,可後來可能是她一位老人家實在照顧不動了,就把我和小妹送……”
不對。
以旁觀者的身份回憶原主的記憶,那位嬤嬤可算不上好人,甚至原主體內的毒也是她下的,要不是因為在趕路的途中,他們被流民衝散,恐怕原主和她哥哥的命早就沒了。
隻是為何那位嬤嬤要給她下毒?難道是因為原主的父親得罪了什麼人?
“怎麼了奕川兄?”
沈梨初回過神,目前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彆人的好,“沒事,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
深夜的山林,蟲鳴鳥叫聲低沉了些,偶爾夾著幾聲野獸的嚎叫,更是讓人毛骨悚然,連帶著風吹樹葉的聲音也覺得恐怖。
雖然周圍的火堆給了人安全感,可貼近地麵的耳朵裡傳來奇奇怪怪的聲音時,還是心有不安。
堅硬的地麵硌著柔軟的肌膚,時間久了也會生疼的厲害,以至於不得不隨時翻身,像煎板上的魚,不斷的翻烤就是怕它糊了。
這一夜沈梨初睡得很不安穩,尤其是心中有事,一直處在半夢半醒之時,以至於天大亮,刺眼的的陽光照著眼皮,讓人不得不清醒時,沈梨初覺得自己像被人半夜打了一頓,渾身酸痛。
馬車內趙萍兒沉默不言,沈梨初想著她可能需要獨自靜一靜,便和沈雲瑾坐在了馬車外。
回去倒不是很急,走走停停花三天才趕到了清河縣內的鳳棲山山腳。
“清河縣上任縣令在他的為官誌中記載,鳳棲山山匪橫行,我們還是小心些,莫要與那些山匪硬碰。”
沈梨初還在全神貫注翻看王青海給她的誌書,感覺到馬車停下,剛要問一嘴怎麼了,便看到三四個蒙麵抗大刀的人站在他們不遠處。
“巧了。”
“可不是。”
“掉頭?”
“掉頭。”
沈雲瑾小心翼翼握住韁繩,控製著踏雪回頭,可馬車轉到一半,他們就看到已經堵在馬車後麵的山匪。
逃無可逃。
沈梨初隻好起身作揖,拿出這輩子最低聲下氣的態度,笑語盈盈麵對土匪,“各位爺有話好說,若是劫財咱們這出門急,沒帶多少錢,確實給不了各位爺,不如今兒個行個方便,就讓我們過去?”
為首的一句話沒說,隻是抬手做了個上的姿勢,土匪便向他們衝了上來,沈雲瑾連忙將沈梨初護在身後,長劍出鞘,劍鳴之聲壓製住土匪們興奮的嚎叫。
沈雲瑾隻是輕輕一甩,劍未觸碰至地,地上卻多了一道鋒利的線,揚起的塵土隔在他們和土匪之間,劃出鮮明的分界。
“踏出界線者,死。”
話音還未落,就看土匪後麵烏泱泱竄出人頭,顯然不是來幫他們的,各個扛著大刀,匪裡匪氣。
沈梨初無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拽著沈雲瑾的衣袖:“喻之啊,要不咱先彆裝這個……呃,彆耍這個帥了。”
“放心。”
不是大兄弟啊,咱們就仨人,她跟趙萍兒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會點武功能打的隻有你啊,可對麵少說幾十號人,你這讓人怎麼放心?
要看山匪越來越近,沈雲瑾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便衝著山匪過去,“奕川兄,後麵就交給你了。”
你不要交給我啊!
沈梨初在嘈雜的刀劍碰撞聲裡欲哭無淚,搬起了石頭就要與這群山匪拚命,還沒衝到人跟前,幾下就被奪了手中的武器,眼睛也挨了一拳,火辣辣的痛感灼燒眼眶周圍,眼皮也因此遭罪,一睜就疼。
沈雲瑾更是淒慘,被一腳踹飛到沈梨初身旁,鼻青臉腫,那張漂亮的臉蛋瞬間腫成了豬頭的模樣,叫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花拳繡腿,弟兄們,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