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陽州雖離上京較遠,但因有一條黎京運河,打通了九黎和燕京的水路,也算九黎數得上名號的富饒之地。

關山驛站是進入梧陽地界的最後一道驛站,商賈雲集,也因此得了“小梧陽”的稱號。

沈梨初和那公子提前了一天到關山驛站,找了兩間客房住下。

其實也能理解為什麼王青海會如此厭惡那些貪官汙吏。

僅僅隻是一個驛站,供人們歇腳的地方,竟然比一個縣城還要繁榮。

梧陽州管轄下的清河縣難民在經受戰亂紛擾的時候,梧陽州的人在乾什麼呢?喝酒,賞花,逛集市,總歸不是去擔心清河縣在受難時,百姓該如何。

“公子在嗎?”

門外傳來那公子的聲音,沈梨初將人迎進來,將剛沏好的茶奉到那公子麵前,才緩緩開口了表歉意:“在下乃清河縣剛上任的縣令沈奕川,一時情急攔了公子的去路,實在抱歉。”

“無妨。”

那人拇指與食指抵住杯口,無名指托住杯底,細細嗅了下茶湯,輕輕抿了三口,品味了一瞬,可能是覺著茶不是太好,微微皺起眉頭,嫌棄之意溢於言表,將茶杯放下後不願再多喝一口:“在下上京沈雲瑾,公子可喚我喻之。”

沈雲瑾,沈喻之,一個舉手投足間都是矜貴的人,穿著錦緞,腰間還有一塊上好的羊脂玉——這人,一定很有錢。

「小第二,為什麼我查不到沈雲瑾的個人信息?」

【可能是因為沈雲瑾並非清河縣人,係統裡統計個人信息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個是宿主見過這人,一個是宿主在那人出生地任過職。】

「可我也沒有見過趙世安啊?」

【宿主你見過的,才來清河縣的時候,原主曾經給了難民糧食,趙世安就在其中。】

【而你穿越過來後,那個用石頭敲你後腦,還大喊宿主你身上有糧的就是趙世安。】

原來是他。

沈梨初不由握緊了茶杯。

“沈大人?”

“不好意思,走了下神。”沈梨初恢複平常的模樣,笑問:“上京在天子腳下,繁榮之地,喻之兄怎得來清河縣這樣的小地方?”

沈雲瑾:“我有一故人在清河,此次前來也是聽聞清河如今正逢戰火,想來看看他是否安好。沈大人為何如此著急來梧陽州?”

沈梨初聞言,緩緩抬頭看向沈雲瑾,笑意不太由心,總覺得藏了一把不易察覺的刀:“處理縣裡的雜事罷了。”

但沈雲瑾似是沒有發現沈梨初這細微的變化,仍笑道:“沈大人不若說說,看看我是否能幫上忙。”

“這件事說起來本不該歸我管,是我管轄的河源村裡,有一戶農戶叫趙世安,是個賭徒,輸光了錢就想把自己女兒賣到梧陽州的青樓,這事我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我聽到了總不能不管,一個清白的姑娘若是賣到了青樓,豈不是這輩子都毀了?”

沈雲瑾聽完,眼神裡瞬間多了分敬佩:“原來如此,沈大人心善,我願助沈大人一臂之力,救下那名女子。”

“多謝喻之兄,有喻之兄的幫忙,必定事半功倍。”沈梨初又為沈雲瑾斟滿茶:“以茶代酒,敬喻之兄。喻之兄若不嫌棄,喊我奕川便可。”

氣氛正恰到好處,沈梨初有意無意歎氣了起,“清河縣如今雖然重建,但喻之兄也知道它的情況,指不定哪天燕京的人又攻過來,這就是個爛攤子。”

“清河縣的情況我的確略有耳聞,燕京缺鐵礦,而清河縣又在礦脈聚集之地,因而這些年燕京時不時就派兵想要攻下清河縣。”

沈梨初回想著係統對清河縣的介紹,痛惜道:“聖上有九子,最寵愛的便是皇後誕下的三皇子。三皇子還未成年就將梧陽封給了他,這其中就是因為梧陽有黎京運河聯通九黎燕京河道,還有清河縣的礦脈。三皇子在世時,梧陽繁盛堪比上京,燕京也不敢貿然來犯。”

“可幾年前,三皇子去世,聖上龍體欠安,重病臥床之前,下旨讓大皇子監國。可他妒忌三皇子,心高氣傲還無才能,聽信小人讒言,讓腐敗之氣盛行,國家是一天不如一天,而梧陽作為大皇子的眼中釘,他巴不得燕京攻占了梧陽。”

沈雲瑾歎息道:“大皇子確實無才無能,清河的鐵礦脈,對於九黎來說微不足道,可對於燕京來說,那可是能讓燕京兵力大幅提升的寶藏,若是讓燕京攻下梧陽,占了清河的礦脈和黎京運河,恐怕九黎被吞並就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朝廷放棄了梧陽,放棄了清河,可身為清河的縣令,我不能放棄。”沈梨初說:“一旦燕京攻占了清河,讓他們開采了那幾條礦脈,提升了武力,九黎豈不就成了他們的盤中餐?”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清河縣城,除非我死,絕不會讓燕京士兵攻占。”

沈雲瑾舉起茶杯:“好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清河百姓有大人,幸事也,我雖人微,也願與大人一同護住清河的城門,做一回亂世之英雄。”

*

趙世安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沈梨初趴在二樓的欄杆處,看著趙世安給自己訂了間二兩一晚的上房,又看著趙世安舍不得為自己的女兒花一分錢,把她丟進了柴房。

不是什麼人都能當好一個父親。

根據係統對趙世安的個人信息統計,趙世安早年家暴,導致妻子最終抑鬱而終,留下二十歲的大兒子趙文,十四歲的大女兒趙萍兒,還有一個四歲大的女兒趙小荷。

趙世安妻子死後,趙世安也沒有悔悟,還將拳頭砸向了趙萍兒和趙小荷身上。可他對趙文極好,家裡的地是兩姐妹耕,家裡的活也都是兩姐妹乾,他和趙文就隻會在家裡呼來喝去,把自己當老爺一般。

之後趙世安染上了賭博,賠光了家裡的錢,便想著把趙萍兒賣了。

青樓裡的媽媽看過趙萍兒,見她長得清秀,一雙水靈的眼睛招人疼愛,覺得稍微打造一下就是下一個頭牌,加之青樓裡很久沒有出過像趙萍兒這樣的姑娘,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搖錢樹,當即給了趙世安三十兩紋銀。

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的後半輩子卻隻值三十兩,沈梨初無聲笑起來,心裡隻覺得惡心。

“奕川兄,如何?”

沈雲瑾趴到沈梨初旁邊,看著樓下情緒高漲的趙世安,一杯又一杯的喝著客棧裡上好的酒:“可有什麼解救那位姑娘的對策?”

“你看那趙世安,塊頭頂兩個我,就我們倆這細胳膊細腿的,肯定不是人家的對手,還是得智取。”

沈雲瑾:“奕川兄,其實我……”

“我們等趙世安睡著,去柴房把趙萍兒帶走!”

沈梨初一臉興奮,對自己第一次劫人十分期待:“喻之兄,你覺得如何?”

沈雲瑾欲言又止,但看她滿臉興奮,突然不想說些潑冷水的話,所以在“不錯”說出口的時候,沈雲瑾無奈地輕笑了起來。

不過在看到沈梨初興奮而明亮的眼神後,沈雲瑾是發自內心覺得自己這句違心的“不錯”說得很值。

後半夜,在確定聽到趙世安熟睡時的鼾聲後,沈梨初和沈雲瑾悄無聲息去了柴房。

柴房外有兩人看管,沈梨初給了他們一人一兩銀子後,那兩人立馬對她點頭哈腰,還貼心地為他們打開了柴房門。

果然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

柴房裡趙萍兒的迷藥已經過了勁兒,見到沈梨初和沈雲瑾,被布條堵住的嘴裡發出窸窣的嗚咽,恐懼、害怕,連淚花都被嚇了出來。

沈梨初食指抵住嘴唇,噓了一聲:“彆怕,我們是來救你的。”

給趙萍兒鬆綁後,沈梨初連給趙萍兒道謝的機會都沒給,著急忙慌拉著她出了柴房門。

就在快要靠近白日裡他們備好的馬車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站住!你們是誰!”

沈梨初緊張地心臟都快跳出了嗓子眼,連忙將趙萍兒塞進了馬車,“快走!”

奈何還是晚了一步。

沈梨初被趙世安拽下了車。

“奕川!”

沈梨初見沈雲瑾欲要下車,強忍著皮膚與粗糙地麵摩擦帶來的痛感,咬牙道:“走,不用管我!”

趙世安狂笑:“還想走?今天你們一個都走不了。”

“你說了可不算。”

沈梨初猛撲到趙世安身上,用胳膊死死勒住趙世安的脖子,激烈的糾纏之中,沈梨初還不忘讓沈雲瑾快走。

趙世安撕牙裂齒,帶著沈梨初欲要登上馬車,沈梨初連忙一個猛子帶著趙世安一同砸向地上,轟然巨響揚起塵灰,沈雲瑾見狀,連忙揮動馬鞭,劇痛之下,踏雪帶著馬車逐漸遠去。

被人截胡的怒火隻能發泄到沈梨初身上。

趙世安猙獰著臉,月光與門口兩盞微弱的燭光交織照耀下,他臉上那可怖的傷口就像一條指頭粗的蜈蚣,隨著他的表情而扭動,總讓沈梨初覺得下一秒,那蜈蚣就要蹦到她臉上吃了她。

趙世安正準備跨坐到沈梨初身上時,沈梨初直接伸腿踢中了趙世安的要害,這一腳可是用出了吃奶的力氣,見趙世安疼得在地上直打滾,沈梨初心裡彆提多爽。

有一顆健康的心臟就是好啊!

打架這樣劇烈的運動,竟然隻是覺得心臟跳起來有力,而不會出現胸口刺痛,胸悶,喘不過氣,馬上就要死過去一樣的感覺。

為了防止趙世安再起來,沈梨初挑了一根最粗的木棍,瞄準趙世安的後腦勺。

可惜趙世安反應也快,一個翻身,棍子隻打中了堅硬的青石板。

隨著趙世安翻騰的起身,沈梨初也跑了三米遠,但終歸沒能跑過趙世安,被他一腳踹翻在地,長滿老繭的雙手死死掐住沈梨初的脖子。

沈梨初隻覺得呼吸不上來,臉越來越燙,她掙紮著握住趙世安的雙臂,可因為缺氧,實在沒了力氣。

“賤貨!竟然敢跟老子搶人,說!誰讓你來的?”

清脆的響聲在耳畔響起,沈梨初肺都要氣炸,這該死的趙世安,竟然扇她巴掌!

激烈地打鬥聲吸引來了很多在驛站歇腳的人。

沈梨初聽見有人為這一巴掌而喝彩,也聽見有人在說讓她站起來繼續還手,心軟的人會嘴上說著不要再打了的廢話,卻沒有任何行動。

他們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卻在這一刻默契的誰也沒有衝出來幫沈梨初,無論是喝彩的還是勸架的,都隻是在冷眼旁觀。

眼睛已經蒙上一層灰霧,沈梨初機械地轉動著腦袋,她父親和哥哥的地位和權力為她的人生保駕護航,讓她在上位者的位置太久了,以至於都忘了,人性本是這樣的不堪入目,是比鬼怪更可怕的存在。

她想,她要死在這裡了。

【宿主!四分之一生命換一次十分鐘的外掛,宿主需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