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風鶴聽見這話,震驚之下瘋狂思索著可能性,那聲音卻未停,繼續說著。
“世家小姐間掀起了出家的風氣,其中更以宗小姐為榜樣。”
“如果隻有宗小姐一個人如此,那麼不會有整個後院都相同裝潢的情況,明顯這些看似出家的小姐們,都住著這些地方。況且宗小姐之前,我也聽見了隔壁有人呻吟。”
“而且梳妝台上有簪釵水粉,出家後本應斬斷紅塵,這一點也奇怪。”
“最重要的是,我來之前了解過,很多香客會在這過夜,而尼姑庵怎麼會允許外男留宿?”
其實還有沒說的,就是那很像農村大席的慶典真的太草率了,一進前殿又像暴發戶的審美一樣金光閃閃,不像一個正正經經的尼姑庵。
竹徵思索之下,越來越覺得這件事詭異,外頭卻又傳來聲音,她將手抵在嘴唇前,靜聽著。
宗小姐說:“上回幾個不喜歡嗎?上回素繡還同我說起你。”
男人語氣輕佻又慵懶:“誰比得過你?”
女人似是睨了他一眼,他們纏綿了沒多久就分開了。
竹徵感覺腿腳盤麻了,在衣櫃裡艱難地輕巧移動著,卻不經意間腳踢到了櫃門,發出輕微卻又突兀的聲響。
竹徵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外麵的兩人瞬間緊張起來,宗小姐的聲音也變得嚴肅:“我這房裡可沒養貓。”
男子的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向衣櫃慢慢走來,看著那張越來越迫近的臉,竹徵下意識緊張地輕輕扣住裴風鶴的手,側頭看著他。
那雙眼裡好像有很多情緒,除開她能看懂的緊張,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
像是……找到歸宿的遊子?又像是一直渴望的人找到了什麼歸宿一樣。
竹徵疑惑了,她很像媽嗎?此刻卻來不及分辨,眼神示意他。
外頭腳步聲越來越近,裴風鶴會武功,她隻能靠他衝鋒陷陣了。
她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他的手背,眼神帶著商量,直到感受到緊繃的手掌,看見他微微頷首,才終於放下心來。
她屏息等待著爭執的刹那,男人的臉迫近衣櫃的瞬間,她看見了他眼角外翻的疤痕。
竹徵感覺胸中的氣已經沒辦法再憋著了,整張臉都漲紅了,下一秒呼吸就要衝破喉嚨。此刻男人的手卻已經觸及衣櫃的拉環,吱呀聲響,他隻要輕輕一拉,他們就隻能魚死網破。
但更遠的屋外忽然傳出一聲尖叫,女子淒厲的聲音響徹雲霄,外頭的人像驚弓之鳥般四散,剛拉上拉環的男子也立馬放下向外走去。
竹徵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了,鬆了一口氣,感受到手被輕輕拉了一下,轉頭才發現原來她還扣著裴風鶴的手,猛地鬆開。
她慌不擇路地將手收回,埋在裙子裡,悄悄轉移視線,用氣聲說:“怎麼回事?”
裴風鶴的視線也跟著投射到外麵,不知為什麼,手心卻像缺了什麼一樣,有一種握不住的蒼涼感。
他卻也將手埋在衣袍裡,掩蓋那一份空虛,他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習武之人五感都很靈敏,他聽見宗小姐說:“處理了,不要驚動前頭的賓客。”
他悄悄同竹徵說了這句話,接著聽見的就是挪移和拖拽重物的聲音。
直到外頭終於恢複寂靜,他們方才敢從櫃中出來,裴風鶴先一步走下櫃子,活動了兩下將手遞給了竹徵。
她卻沒領情,扶著櫃門自顧自地跳下來,雖然還是因為腿軟栽到地上,讓他拉住了,卻仍舊麻在那裡。
竹徵腿軟得不得了,原先想硬氣地自己下,這下彆說硬氣了,站都站不起來,裴風鶴卻指指櫃門,示意讓她扶著,自己蹲下身來。
“冒犯了。”他輕聲說。
隨後邊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替她捏著小腿,力道輕重得當,卻又能緩解她的麻痹。
她卻沒在意小腿,隻直愣愣地盯著給她按摩的男人,他的側臉輪廓分明,那雙丹鳳眼專注看著她的腿,真像深情地看著戀人一樣。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快速收回了自己的腳,連帶著甩了甩,“沒事,我自己來。”
裴風鶴沒說什麼,卻在站起來後依舊半攙著她。
竹徵努力轉移著話題:“現在出去會被發現嗎?”
裴風鶴理了理自己皺亂的衣袍,輕聲說:“他們不想把事情鬨大,現在回去,應該不會撞上人。”
竹徵輕輕點頭,躡手躡腳地摸到了門口。
“外麵沒人。”裴風鶴走在她後麵,卻先一步跨到門外。
竹徵不知為什麼聽出幾分嘲弄,氣鼓鼓地衝到他前頭。
裴風鶴看著她頭發上綴著的發帶隨著她的動作一跳一跳,莫名覺得有幾分可愛,咧嘴笑了一下。
竹徵看著空曠的院子,有幾分不詳的預感,拿出麵紗先戴上,像隻兔子一樣左看看右看看,再小心翼翼地快速溜走。
裴風鶴看著她那找路的樣子就知道她根本不認路,在她下一次又要走錯路時,將蹦躂的人拎到岔路口的另一邊。
竹徵撇了撇嘴,理了理自己領子,終於還是安分地跟在裴風鶴身後,再也不亂跑了。
他們走這段路時一直無言,竹徵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腳步,卻扁著嘴不肯開口。不知道是不是聽見她雜亂的腳步聲,裴風鶴有意地放慢了,他們一前一後,倒真有幾分歲月靜好。
他們隻要再拐一下就可以回到前殿,卻在這節骨眼上,正好碰見路過的人,竹徵剛準備探出頭去看,卻被裴風鶴一手壓到他身後。
“裴將軍?後麵是誰藏得這麼嚴實?”女子輕柔的聲音傳到竹徵耳朵裡,卻令她不住地顫了一下,是肖瓊華!
裴風鶴反倒是淺笑了一下,“肖小姐先請。”
肖瓊華看著他的臉,總覺得在掩蓋什麼,知道以他的性格不會讓步,反倒多走了兩步,走到一旁,笑著說:“可千萬不要是你那個表妹啊。”
說完也未留下,踏著步子就離開了。
竹徵聽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肖瓊華以己度人,真以為她同裴風鶴搞私情嗎?
反正前頭拐彎就到了,她向裴風鶴揮了揮手,先一步走出去了。
裴風鶴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容易生氣。”他想。
但是還挺可愛的,他想到這才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想到剛剛衣櫃中兩人的相處……他真的喜歡上了她嗎?
前頭的竹徵剛到前殿,就發現慶典已經進行到最後一項了。賓客們聚集在待客的前屋,這裡倒真像個小宮殿,階梯上方就是平日裡師太所坐的地方。
此時坐於上方的公主向她招了招手,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來,她身邊還空著一個位置,竹徵想多半是宗小姐的位置。
公主旁邊圍的人不少,包括剛剛進來的肖瓊華,此刻也跟了上去,竹徵不太想去,卻架不住公主向她招手。
公主向她輕點了頭,似是知道她要掩蓋身份,沒有說什麼,卻將自己手邊的茶杯遞給她,一如她們回京路上的相處。
圍著公主嘰嘰喳喳的世家小姐此刻都停下了,紛紛震驚地看著她,卻不自主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竹徵看著公主的眼睛,純粹又真誠的眼神,讓她仿佛回到了那個午後,她們隻是沒有任何身份之分的,普通朋友。
她收回僭越的目光,先屈膝行了個禮,才接過那方茶杯:“謝公主賜茶。”
她輕輕抬了點頭,確保公主能看見她的眼睛,彆人卻發現不了,偷偷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見到公主原來有些繃著的臉此刻鬆了一瞬,悄悄朝她明媚地笑了一下,方才回到那端莊溫和的樣子:“起吧。”
她這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也端正地說:“謝公主。”才端著茶杯起身。
剛直起身來就發現肖瓊華用憤怒的眼神盯著她,她才發現,今天拉她的仇恨已經夠多了。
肖瓊華想要眾星捧月,今日卻接二連三地碰壁,竹徵嘲弄地笑了笑,她卻沒有維護對方的可憐自尊的意思,反而向她挑釁似的望了一眼。
如果她不明褒實貶,排擠明明沒有得罪她的人,那麼今日她想要這宴會的中心,竹徵不會拆她的台。
可是明明自己也是借著彆人的身份才走到今天,她卻要擠壓彆人的空間,非要爭個高下,這竹徵就無法容忍了。
竹徵退到一旁,略帶嘲諷地看著肖瓊華,對方咬牙切齒的樣子竟讓她覺得有點爽快。
肖瓊華擠了半天也到不了公主身邊,想到了什麼般沒有再往裡走,而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個讓她今日出醜的女子。
她戴著的麵紗像是揉過了一般,比起剛參加慶典時的整齊,此時已經皺了一些。
肖瓊華不得不想起裴風鶴剛剛的動作,像是在遮掩他身後的人,不會他們之間真的有奸情吧?
外頭尖叫聲響起,淒厲且痛苦,驚得公主旁邊的侍衛都將公主層層疊疊地圍起來,“保護公主!”
世家小姐們卻沒有這麼好的命,四散著逃到各種角落。
竹徵看著那些慌亂不安的人,心裡的不詳之感愈加強烈,怎麼又有新的尖叫?
究竟是之前的事暴露了,還是又出現了新的事?這座青鬆庵,除了她猜測的“青樓”,是不是還是鈺紫閣的情報關卡?
她不寒而栗,視線轉移到一直坐著不動的公主身上。
對方微微側頭,在這逃竄的人群裡,露出一個詭異又離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