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頂,翠玉珠,是昌樂公主的儀仗,她排場不大,卻讓人見到了宮中的威儀。
各宮女穿著得體大方,麵容也是端正嚴肅的,一步一步,像踩在雲上。
轎旁除了宮女,前麵領頭的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那氣質實在是獨一份,周身都溢著幾分鬼魅之氣。竹徵眯著眼睛看,終於認出了那人,菩薩眼,蛇蠍心——穆常念。
他今日配公主的儀仗,並沒有穿違和的黑衣,反而一身玉色衣袍,配一枚玉佩,整個人都像掉進了地獄的仙子,反差極大。
竹徵隨著那些人行了禮,低頭時腦海裡閃過剛剛穆常念的樣子。
他似是被京城滋養出了幾分貴氣,剛剛走過來時真有幾分公主裙下臣的感覺。
竹徵被這想法嚇了一跳,暗罵比喻用得太不恰當了。總之覺得他沾染了幾分官場氣。
他們起了身,才見證穆常念恭敬地候在轎子旁,公主纖細白嫩的手自帳內緩慢伸出,搭在他的手上。
公主動作優雅地出了轎子,那襲慣常的白衣依舊,上頭卻難得用金絲線繡了一大朵牡丹,清雅之中又多了幾分華貴。
她由穆常念扶著,悠悠地走到了眾人麵前,輕輕一擺袖子,“走吧。”
大黎對於女子的要求是相對來說苛刻的,太後聽政之後好了一些,但是畢竟他們尋求文官支持,所以其實改變不大。
這種男子攙扶女子,是幾乎不可能被允許的。竹徵看了看公主雍容的側臉,心裡敬佩起來,還是絕對的權力更強大。
整個大黎,估計沒有人敢得罪她,就連那些大臣,也不敢彈劾這個受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
況且,在陽泉城拿回了張巡手中的金礦,糾集了自己的邊衛,又深得民心,同小說裡的“聖女”也沒什麼分彆了。
竹徵思索之間,公主已經走到了她們前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剛剛公主將將擦過她身邊時,向她輕輕眨了眨眼。
肖瓊華本來要打招呼的動作,被公主直截了當地忽略了,這下緊緊捏住自己的裙子,揉得皺了。
竹徵看在眼裡,心裡卻隻有無奈,隻覺得太要麵子也不是件好事……
公主沒有說話,隻點了點穆常念,他朗聲說:“開始誦讀。”
眾人這才恭敬地跟在公主身後進入前殿,這慶典的第一步,就是誦讀經書。
竹徵甫一進門,就被這金碧輝煌的佛堂嚇到了,一入門,就能見到一尊佛像,金光閃閃,矗立在那裡,仿佛嘲弄他們一般微楊著嘴角。
除了這些之外,牆壁上掛著的一些用具都是金黃的,一下竟讓人睜不開眼。
她偏頭,卻沒見到任何一個人驚訝,反而都是端坐這準備開始誦讀。
她震驚之下也不敢說話,隻看著那份發下來的經書,字體全部黏在一起,密密麻麻又很複雜,她看不太懂,於是就在這聲音之中蒙混過關。
她做賊似的微微抬頭,在上頭領頭讀的除了公主,還有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灰暗尼姑服的人,看起來地位不低,她這個角度隻能夠勉強看清女子的輪廓,有些眼熟但並不認得。
她不敢再看,就將視線挪移到書上,又小心翼翼地開始瞟站在一旁的尼姑,她們將頭發掩藏在帽巾中,隻有絲絲縷縷的碎發落在額前。
其中一個也頗為眼熟,她思考了半天,終於從對方臉上找到了一些吳小姐的影子。
“原來這就是吳小姐的姐姐。”她想。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裡又有多少世家小姐呢?
她的思緒被淹沒在這誦讀聲中。
————
慶典過半,此時已經是吃齋飯的環節了。
男女賓分開,各自落座在小院裡吃著齋飯。
竹徵看著這場景,覺得貴族坐在這,場麵荒謬得像農村吃大席……
她自從進來這個青鬆庵,就覺得裡麵的一切透著詭異的氣息。
現在這個慶典就像是現代中的網紅景點,照片上看起來,聽彆人說,都是漂漂亮亮很有氛圍感,進來一看,就是破破爛爛的臭水溝,用神奇一般的蒙太奇呈現出了個剪影。
她總覺得奇怪,感覺像被籠在了什麼迷霧裡麵。
她隨口扒拉了幾口飯,就借口離席了。她還是想借機會去鈺紫閣的分鋪看看。
卻在一眾尼姑裡,沒見到剛剛那個眼熟的吳家姐姐,她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專心找路。
她方向感一向不好,不知怎麼地就在這庵裡迷路了。
今日客人多,青鬆庵大多尼姑都去了前殿幫忙,這後院像是供給住宿的,院牆一層一層,屋子不少。
她回憶了一下,除了剛剛上了茅廁出來看見了一個尼姑,這一路上彎彎繞繞,是真的沒有見過人了,反而在這越走越迷糊。
她輾轉之間看見一個沒有關門的屋子,門未關緊,甫一看,竹徵就感覺自己手腳冰冷起來。
這冬天不關門的話,裡麵應當沒有人,她要不然摸進去看看?
現在在這裡迷路了,以她的方向感再轉下去,估計也找不到路,隻能等有人來了帶她出去。
這庵中實在詭異,她不太敢進去,卻在將要抬腳離開時,聽見女人的一聲嬌嗔。
那聲音嬌柔纏綿,在這莊嚴的庵裡麵,顯得格外突兀。
她震驚之下回頭,那聲音就是從眼前一排屋子裡傳出來的,聲音太小,以致於她都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了。
她猶豫了一會,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再三思索過後,實在是好奇,“這麼多人都在這,總不至於殺人滅口吧?”她略帶僥幸地想。
於是就輕巧緩慢地挪到了那屋子門前,做賊似的往裡頭探了探頭。
幅度太小,看不見什麼東西,卻確實能聽見細微的交流聲,帶著幾分曖昧的摩擦。
卻不像是這個屋子裡傳出來的,而是隔壁這院子裡的,她不敢貼著門聽,糾結了一會決定還是先去這個開著門的屋子裡看看。
她抻著脖子,往裡頭再探了探,裡頭的裝潢,同她之前在華府見到的風格差不多,不像是樸素的出家人會住的。
她小心地挪移著,輕輕踏進這間屋子,其中陳設全部展露,她看見梳妝台上擺著用到一半的胭脂水粉,金銀釵簪,,她看著其中一支,總覺得有些眼熟,不敢拿起來,隻湊近了看。
蛇形纏繞,現代風格。
那支在鈺紫閣看見的簪子!
這尼姑庵,跟鈺紫閣的關係,絕不止想象中那麼簡單!
她猛然意識到這一點,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複雜的事件湧入腦海,令她一時半會都無法反應過來。
卻在此時,門外響起一男子說話的聲音:“今日人這麼多,我不怕被發現還來,不就是想你了嗎?”
她聽見這一句,馬上慌亂了,幸好手上沒東西,瞬時之間就冒出來細汗。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像是個普通小姐的屋子,除了後麵那個衣櫃,她再找不到彆的藏身之處。
況且根據電視劇定理,衣櫃藏人都不會被發現的!
她不敢發出太大聲音,輕輕拉開櫃門。本欲躡手躡腳地鑽進去,那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像是一隻手,在後麵推著她,她不得不快速鑽進衣櫃,將門輕輕關上。
她馬上想拆下自己可能發出聲音的流蘇簪,卻在撫上自己簪子的那一刻,有一隻手捏住她的手腕!
她幾乎是下意識轉頭,尖叫聲已經到了喉嚨口,卻精準地被人捂住嘴。
她的眼裡隻有驚恐,櫃門關上後很黑,隻有一絲光線從外麵射進來,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樣子,隻能感受到他布滿繭子的手掌。
那人往前挪了挪,他的臉終於在光線下顯現出來,竹徵卻隻能看見他鼻尖的那顆痣,離她越來越近,隻堪堪停在她眼前一寸。
裴風鶴溫潤的麵龐出現在她麵前,壓低的聲線有幾分沙啞:“是我。”
竹徵自剛剛拉緊的弦,在這一刻悄然崩斷。連感受到危險,瘋狂捏緊自己簪子的手,也在此刻驟然鬆懈,任由對方溫熱的手指輕輕捏住她纖細的手腕。
她感受到對方獨有的檀香桂花氣息強硬地入侵她的領地,卻沒讓她反感,反而有種久違的安心,她另一隻手緊捏著自己裙子,手心的汗浸透了綁帶。
外麵的冷風灌進來,她卻隻感受到溫暖,看著眼前人那顆熟悉又略帶性感的鼻尖痣,滾動的喉結。莫名有種想獲取更多,攫取一切的衝動。
而此刻突兀出現的裴風鶴,本是從鈺紫閣分鋪查到簪子有些送到青鬆庵裡麵,就在想借著慶典來探探庵內。
剛剛進來時就聽見腳步聲,他快速躲進了衣櫃。
透過那條縫,他能看清楚——原來是她。
她小心翼翼地樣子讓他覺得好笑,躲在這方衣櫃裡也覺得,似乎狹窄擁擠也不是那麼不可忍受。
明明可以現在暴露身份,避免後來的問題,他卻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難得嫻靜可愛的身影,身體像僵住了一樣,不想動彈。
他聽出來外麵又有人要來,心知她肯定也會躲進來,提前騰了位置,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心裡真像被小貓撓了一下。
她一步一步走入了,他提前埋好的“圈套”。
他伸手將她攏在懷裡時,就像抱著一顆雲,軟軟的,卻又溫暖。連帶著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也像是從哪裡忽然鑽出來的一樣,他輕輕撚著,有幾分不真實感。
他輕輕靠近她麵龐的時候,終於看清了她的臉,她應該是看沒人摘下了麵紗。不被遮攔住的一張美麗的臉,眉尾的海棠開在這裡顯得純潔又誘人。
他盯著她那雙略帶驚恐而又忽然有幾分濕潤得可憐的眼睛,微紅的臉頰顯露出了主人的害羞,好像傳染一般,也悄然爬上他的臉龐。
在這狹小的空間裡,他聽見了自己心花忽然綻放的聲音,隨後悄然開出了一片姹紫千紅。
在這冬日裡,有一隻跌跌撞撞的小貓鑽進他的懷裡,他心裡頓時滿園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