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緩緩走來一個身著白衣的姑娘,翩翩而來,她那嬌憨可愛的臉此刻由這衣服和儀態襯出幾分佛意來。遠遠看上去,就像緩緩走來的小菩薩。
竹徵的手不自覺地抖起來,她感覺呼吸像被人揪住了一樣,緊緊地控製住她,心都慌了。
她在這個世上可以坦然地麵對任何人,卻唯獨無法麵對真正的唐語蓁。
她借用身份,坐實婚約,甚至將名聲搞臭了,全都是建立在唐語蓁不回來的基礎上,可是——誰也沒想到後來的發展,她同程玉安,終究虧欠於唐語蓁。
前塵封鎖於唐小姐的腦海中,或許對她來說是好的吧?
她趕緊低下頭,怕自己的情緒滿溢,叫人看出破綻。
她確實沒看到,身後的裴風鶴早就將她的動作儘收眼底。
所有人都在等著唐語蓁走近,竹徵不太了解京城後來的發展,不太明白唐語蓁在這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她隻能斜眼睨著肖瓊華,看她的臉色明了又暗,最後還是按照她慣常的那樣笑開來往前迎了幾步。
“唐小姐,快來,我們還在說呢。”她親昵地拉過唐語蓁。
對方卻完全不給她麵子,禮貌地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肖瓊華那一秒的臉色難看得,像路上的一堆爛泥糊在臉上了。
竹徵看著肖瓊華吃癟,一下忍不住笑出來,沒控製好聲音,幾乎所有小姐都回過頭來看著她。
她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餘光瞟到還有肖瓊華氣急敗壞看過來的眼神,自覺尷尬,借麵紗的遮擋大聲咳嗽起來,借此機會彎著腰,躲避著大家的視線。
唐語蓁卻適時開口,仿佛替她解圍般:“肖小姐好意我心領了。”
隨後走到竹徵身後,同安小姐站在了一起,她偏頭,正好看到她們倆麵無表情,但安小姐卻不經意地幫唐語蓁掖了掖飛揚的裙角。
她果然沒看錯,安小姐真是一如既往地麵冷心熱,想到這裡,感覺唐語蓁的處境也沒她想象得那麼糟糕,心暖了一下。
其他的小姐本都要顧著肖瓊華的麵子,唐語蓁一來,倒是都顧不上了,七嘴八舌地問她關於裴風鶴的事。
“唐小姐,你同裴將軍什麼時候成親?”
“唐小姐,裴將軍回來就是為了娶你吧?”
“唐小姐……”
唐語蓁聽了這幾句,腦中又開始湧現那些碎片的回憶,瘋狂撕扯著她的頭顱,好像要叫她徹底瘋癲才能罷休,完全顧不上這些人說的話。
通白的屋子,不像是她會住的,好多人都在吵,她聽不懂他們說的話,隻知道他們都在罵她,砸東西的聲音尖利刺耳,她隻能捂著頭往有奇怪味道的被子裡鑽。
她沉浸在這碎片裡,卻有人在此刻上前一步,朗聲說:“表哥同唐小姐的事,尚未定論,如今再問,白汙了女子名節。”
她撐著安小姐扶她的手,勉強偏頭,見到了那個穿著簡約的女子,她恍然之間隻能看清她用布條纏住的雙手。
她聽見有人還在出言譏諷,卻不敢大聲說:“唐小姐之前做的不是更……”
卻不知道被誰止住話頭。
安小姐一個眼刀掃過去,那位慣常狗腿子的吳小姐隻能閉嘴,安小姐不說彆的,好歹是丞相之女,平日裡不摻合這些事,但是還是沒人敢真正跟她對起來。
竹徵旁觀了這一切,說完了那句話便功成身退,默默挪到安小姐身旁,心有擔憂地望著唐語蓁。
唐語蓁暈乎了一會似乎才緩過來,將手抽回來,站定了之後,竹徵才將目光移到還在閒聊的小姐們。
她們已經開始談論有關青鬆庵的事了,竹徵對這關於穿書者的線索很感興趣,豎著耳朵聽。
肖瓊華推了一下吳小姐說:“你姐姐不也是出家了麼?”
吳小姐本來眉飛色舞的表情一下子僵住,而後又恢複了:“是……是啊,我姐姐在青鬆庵帶發修行三年了,斬斷紅塵一心向道。”
其他小姐也開始一言一語討論起來,有個小姐說:“那宗小姐不也出家了麼,這樣一來,”說完前半句頓了頓,低聲說,“家裡其他姊妹好嫁人。”
竹徵聽見這話眉頭一下子皺起來了,大好年華,嫁人她都覺得虧了,一個兩個想出家也就罷了,怎麼帶起來這種風氣?
她對這個宗小姐印象不深刻,隻依稀記得好像是太後的侄女,宗文德的姐姐。
她們很快跳過這個話題,竹徵聽了半天沒聽到感興趣的,算著時間離誦經還有一會兒,打算先去鈺紫閣看看。
她挪到一旁,想要偷偷開溜,拔腿就準備離開時,一隻白皙的手輕輕拉住她,那張熟悉的臉用忽閃的大眼睛望著她,輕聲說:“借一步說話。”
竹徵看了看唐語蓁真摯的眼神,實在沒有辦法拒絕,隻能跟在她身後,慢慢遠離人群。
她怎麼也想不出來唐語蓁要同她說什麼,一直惴惴不安,撥弄著纏著手的布條,隻默默在後麵走。
唐語蓁帶她走到青鬆庵外圍,她環繞周圍看了看,青鬆庵建在半山腰上,臨近冬日大多樹葉都掉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乾。
她覺得這路上景致大都差不多,卻又覺得這路莫名有些似曾相識,看到一顆落單在路邊的心形石頭,她散落的記憶方才回籠,這像是四年前那個半吊子的道士出沒的地方。
那時她看到這石頭,本來是想指出來同裴風鶴調笑幾句的,卻正好遇見那道士,順便讓他批了字,“過剛易折”幾個字仍舊縈繞在她心頭。
“胡謅罷了。”她想。
不知為什麼,她總感覺有人盯著她們。
唐語蓁卻在前麵幾步處停下,她本來已經神遊天外,此時方才回神。
唐語蓁已經不像先前那般嚴肅,麵容都柔和了幾分,眉眼間有了幾分舒適的笑意,“小姐喜歡裴將軍吧?”
竹徵聽見這話一下子就愣住了,她?喜歡裴風鶴?開什麼玩笑?她對裴風鶴頂多算是戀舊情,哪來的喜歡呢?
她急著向對方解釋,卻不知為什麼,唐語蓁先一步攔下她蠢蠢欲動的手,“小姐就算不喜歡,多半也是在意的。”
她看著唐語蓁那盈著半分笑意的眼睛,此刻竟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於還是保持沉默。
“小姐在談到裴將軍的時候,嘴角稍彎上揚,況且小姐聽見我被誤會,馬上就替我解圍,應當也是替裴將軍考慮吧?”
竹徵這下心穩了幾分,知道她沒猜出來關竅,乾脆後撤了一步,就驢下坡,低頭道:“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表哥。”
她低著頭,看不見唐語蓁的表情,卻意外地久久沒有聽見對方的回複,她疑惑之下抬頭,隻看見唐語蓁沉默著思索的表情。
她生得嬌憨,此時卻不似竹徵扮演她的時候表情活絡輕鬆,反而更像是安小姐那般沉穩嚴肅,在這張臉上透出幾分怪異感來。
“唐小姐?”
唐語蓁這下似乎才反應過來,“沒什麼,我隻是想同你說,我無意於裴將軍,隻是如今時機不成熟,不好同他人說。若你同意,我願成人之美,撮合你和裴將軍。”
正在撫著自己臉思考的竹徵瞬間凝結了,舉起的手也被這話嚇到,直直地落在身旁,像被擰斷了一般軟綿綿的。
她腦中還沒理好這些東西,唐語蓁就給她一個接一個的暴擊——什麼鬼啊!
她還以為唐語蓁是要擺正宮姿態,讓她同裴風鶴保持距離呢?雖然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這想法也太野了吧?
她被這離奇的話語擊中,直愣了好一會兒,連眼睛都有點瞪乾了,才反應過來,眨了眨眼。
“唐小姐……你們有婚約,而且我真的不喜歡表哥,我頂多就是傾慕——而已。”
竹徵咬了咬牙,唐語蓁一看就是見微知著,她硬咬不喜歡不關注反而更顯得奇怪,倒不如認下來……反正也不會有彆人知道就是了。
“小姐,”唐語蓁溫熱的手指包裹住她的手,“我不喜歡他,不想要這個婚約,卻也不會給你們雙方硬塞人,隻是同你說一聲,若有意不必顧忌我和婚約。”
她被這話觸動到了,唐語蓁現在每一步的為難,都是她行為的後果。卻要讓那個承擔的人來握住她的手,同她說不必顧忌。
她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心裡也像是有一頭猛然想要衝破圍欄的野獸,不管不顧地回握住唐語蓁的手,“唐小姐,我欠你良多,今後你想要我幫什麼忙,無論是解除婚約,還是想從家庭逃脫……我都會幫你。”
唐語蓁刹那間眼神裡的溫情消散,隻剩下鋒利,像是刀鋒割得所有東西都無所遁形。
她的手也僵住了,原本的溫熱瞬間變冰冷了,隨即輕輕地抽回手。
竹徵瞬間從情緒抽離,知道此刻已經闖禍了,她太入戲了,甚至忽略了唐語蓁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聽說唐小姐的父親,很嚴格……”她越說越沒底氣,唐語蓁的眼神也越來越冰冷。
完蛋了,她不知道唐語蓁還記得多少。
但是據她所知,唐語蓁是被親近的小姑,騙了,過了一年非人的生活。
也就是她乘虛而入,做唐語蓁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