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準備(1 / 1)

裴風鶴剛搬完府後,對著將軍府的牌匾悵然若失了一陣。

他終於完成了一直以來的夙願,可以遠離那個黑暗又冰冷的裴府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有點冷清,還不如……四年前的裴府。

他剛回來時,也曾去唐府拜會,唐語蓁見了他,一上來就行禮,他勉強將她扶起,行完禮後說了些以前估計她都聽不太懂的話,言語之中大概意思就是自己沒準備好,希望延遲婚期。

他自然沒有意見,隻是他也不知還剩下幾分舊情,心裡也不免地有幾分悲涼。責任於他一直是負擔,那麼如今跟唐語蓁的關係,究竟是舊情更多還是責任更多,他也無從談起了。

她總給他一種太迥異的感覺,甚至於他感覺根本同之前的就不是一個人。臨走時唐大人給了他一份手信,說是唐語蓁在他戍邊時寫下的,那個字不像是之前唐語蓁那笨拙的樣子能寫出來的。

他同唐語蓁相處了一年,雖未見過她的字,卻見她握筆不得章法,手卻是穩的,不像是從小練過。但她今日這手字柔中帶剛,遒勁有力,實在奇怪。

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終究不能放棄所有,唐語蓁暫時不想成親,他也隻能先等著,似乎他所有選擇都是在被推著走,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冬天。

他以為找到了能夠慰藉此生的歸宿,可是就如同流沙一般短暫地停留在手心,用儘全力也抓不住,等流逝之後才發現僅剩幾顆沙礫硌著手掌,平白增添悵惘。

他在丹山鎮,在陽泉鎮,在回來路上那一顆暫時跳動的心終於又回歸沉寂,不知怎麼地忽然懷念起那時來。

不管如何,至少那時沒有這麼多煩惱,每天查查案子,看著曲如楨跳上跳下。

他猛然意識到這竟然是在想她,一向沉穩的將軍,進府門的腳步都倉促了幾步,差點被台階絆了一跤,他踉蹌著上了台階,好不容易穩住腳步,卻有幾分心有餘悸。

終究相處了幾天,與其考慮這些事,不如好好想想木樨花紋的後續。他踏了踏腳,覺得自己也沒在身體上有什麼問題,怎麼一個台階都能絆住他,有些不太理解自己的行為,搖了搖頭進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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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徵為了偽裝成裴風鶴的表妹進慶典,被肖唯安按在桌子前複習裴風鶴的家庭關係。

她早就知道的就是裴府這一輩有三個,大公子裴風鶴,二公子裴風禕,小妹妹裴雲梨。

除此之外,還有些她不知道的——比如裴風鶴其實是庶子,姨娘生的,後來才算到裴夫人頭上,七八歲姨娘死後才回到裴府。

她扮演的就是裴風鶴生母那邊的表妹,身份不高,但確實足夠讓裴風鶴膈應了。

她聽著這身份直皺眉頭,這不也算是在打裴夫人的臉嗎,不說身份高低,曾經那麼怕父母失望的裴風鶴,現在也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她看了一眼正給他講解的肖唯安,對方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麼,擱下毛筆,拍了拍她的肩,“他自己提的,他既說了,我也沒意見。”

竹徵在他拍自己肩膀那一刻就想尖叫了,但是硬忍住了,咬牙切齒地盯著他,“哥!這是我新衣服,你手上有墨啊!”

肖唯安這才反應過來,邊撒手邊還逗弄她,“這樣更好看,有沒有眼光?”

兩兄妹打打鬨鬨,肖唯安有一瞬間真的感覺回到了四年前,唐語蓁同她不對付,一見麵就掐,裴風鶴就在一旁笑看著,隻是他回頭,已經沒有倚在門框旁的身影。終究泡影,過多懷念隻剩破碎。

將各種準備都做好,竹徵總算是等到慶典這一天了。

裴風鶴繞到彆院先接她,肖唯安另走,她打扮得漂亮又不搶風頭,臉上圍了一張麵紗,隻有眉尾那朵海棠依舊。

她上了車,不知道同裴風鶴說什麼,隻不約而同地緘默。

她確實想問問他,這些年,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是她此時確實沒有資格也不應該問,於是隻能保持沉默。

畢竟是去郊外的路,多少有些顛簸,兩位尷尬坐著的人隨著這馬車靠得越來越近,直到竹徵微站起,想挪到一旁時,馬車應是硌到了什麼,猛地一顛,竹徵控製不住往前撲去。

她懊惱自己每每碰見這種事都要人接,寧願往旁邊倒,即便頭破血流也認了。

裴風鶴卻沒遂她的願,看到她要往旁邊摔了,就伸手她偏移的身體撈過來,穩穩地扶住。

那一刻裴風鶴實在離得近,柔軟的麵紗吹到了他臉上,留下細密柔軟的觸感,像是誰拿手輕撫了一下,又一觸即離,他愣了一會,感受著那抹微涼。直到竹徵自己站好,他才反應過來禮貌地收回手,“不會……讓你再摔了。”

竹徵方才偏過頭看見裴風鶴的眼睛,那是令她有些意外的平靜,寧靜無波的河底總讓人覺得暗流湧動,不敢踏進。她現在才算是真的明白,裴風鶴同她已經到了京城,在這裡他可以是她的表哥,卻不會是彆的。

她吸了一口氣,那熟悉的檀香中的一絲桂花香牽引出了她的記憶,裴風鶴平日在軍隊應是不熏香的,她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了。

乍一下聞到還有點不習慣,卻令她又想到唐語蓁,趕緊彎著腰往後挪了一點,能離他多遠就多遠。

她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端坐下,轉移自己的心緒,想著今天實在不能太暴露自己的性格。

下馬車時裴風鶴本要扶她,卻被她躲過了,自己跳下了車,倒也不是賭氣,就是感覺不能再像現在這樣有些依賴他了。

卻又在裴風鶴嘴角見到了那偷偷摸摸揚起的嘴角。她實在覺得奇怪,青樓前也是,他每次笑,她都摸不著頭腦,權當他是發瘋,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小姐和公子在這慶典裡倒是不需要分為兩撥,反而是一同誦經。但此時客人還沒有完全到位,他們隻能先在暫時安置男賓和女賓的地方候著。

竹徵剛踏進青鬆庵的門,就看見候在門口翹首以盼的肖唯安,他興許是擔心她,但是有裴風鶴陪著,她實在是不知道這個便宜哥哥在擔憂什麼。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也沒放下心來,不知為什麼,視線落到她的肩膀旁,對方好似鬆了一口氣。她隨著對方的視線扭過頭,隻能看見保持距離並肩而立的裴風鶴,並不知道肖唯安是在看什麼。

她沒管肖唯安,對方卻先貼上來,先向她使了個眼色,卻沒有再看他,反倒貼著裴風鶴,走過場般問了問最近怎麼樣,她是誰這類話。

她向後看了一眼,倒是那假的肖瓊華雖然在同其他小姐交談,但是一直望著這邊,她微抬眼視線交錯的一瞬間,對方朝她揚了一個友善的笑容,她卻將視線轉移。

知道我是誰,你就笑不出來了,她想。她無意為難假千金,這也不是她的本意。隻可惜,多半有人授意假千金做這件事,不會輕易放手,到最後能否兩全還存疑。

她微笑著向肖唯安點頭,隨後便跟在裴風鶴後麵,走到交談的小姐們身邊。

肖瓊華卻沒有因為她先前的行為而冷落她,反而拉過她來,一手挽過她,親昵地說:“這位就是哥哥說的曲小姐吧?聽說你是裴將軍的表妹?”

她現在已經不是唐語蓁了,再不給麵子就是不適好歹了,於是後撤一步,先向各位小姐行了個禮,才低眉順眼地說:“勞肖公子掛念,妾身是沾了表哥的光。”

肖瓊華笑出聲來,用手帕掩住自己的笑容,待她行完禮才連忙上前輕拍了拍她舉起的手,“妹妹這話就見外了。”

竹徵有些不滿她居高臨下地寬慰和原諒,但是虎狼環飼,在這本書裡,很多事也由不得她。

於是依舊低著頭,退到了肖瓊華身後,小姐們的話題一直在那位太後侄子宗文德身上,她樂得自在,環視著這前院。

她看見小姐們的身後,有一個熟悉又冰冷的身影——安小姐!

她依舊偏愛清冷顏色,一身碧落色的衣裙,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像一座矗立的冰山,鋒利又美麗,她對小姐們的話題不敢興趣,隻一貫地站在最邊上,眼神迷離不知在想什麼。

竹徵有些想蹭過去同她說話,但考慮到現在的身份終究是作罷了,隻也遠遠地墜在人群斜角。

旁邊的肖唯安看到這幅場景,心知她身份不高,小姐們內部有意排擠,氣不打一處來,隨即便要走過去,卻被裴風鶴一把拉住。

他在肖唯安耳邊悄聲說:“寓平,你妹妹可比你沉得住氣,放心。”

肖唯安不太舒服地掙開他的手,有些無奈地移開目光,他當然知道裴風鶴說的有道理,可是他還是心疼她。

竹徵卻沒想這麼多,小姐們的話題不知怎麼地移到了裴風鶴身上,她忽地成了話題中心,她們帶著鄙夷的目光說著她的身世,卻又殷切地問她關於裴風鶴的消息。

裴風鶴母親是姨娘的事算是秘辛,但大家都是半大的人精,多少知道一點,頂多不拿在台麵上說,嘲諷的目光卻不掩。

看到她拿麵紗掩著麵,說自己麵目有損,就更沒人看得上了,話裡話外都是貶低,就連肖小姐也是開口明褒暗貶。

她有些疲於應付,想著在這還得待很久,不如先行告退去探探那個鈺紫閣的分鋪,於是借著表情被麵紗掩蓋,將頭低下準備告退。

忽然不知誰說了一句,引得所有人側目,“唐家二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