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徵愣了好一會,連帶著胡娘子也僵住了。
肖瓊華,肖小姐,就是她的新身份。
竹徵微微偏頭,外頭有人急促的腳步聲,她聽見玉佩相撞的聲音。
她幾乎立刻就猜出來來人是誰,這麼騷包的人,她所認識的,也沒有第二個了。
果然有一個身著朱柿色衣袍的男子從外頭踏進來,他來得急,腳步不穩,差點栽倒,身上儘是些浮誇的紋飾。
“肖唯安真是一如既往地騷包啊。”竹徵剛剛一直處於在悲傷之中,此刻居然還生出幾點莫名的親切來。
胡娘子第一時間警惕地抱住她,竹徵緩緩拍了拍胡娘子的手背以示安撫。
她先背著門口,用衣袖將自己的眼淚擦乾,肖唯安卻在這短短時間內已經衝到她近前了。
他似乎有些無措,都衝到了她倆近前,卻對著胡娘子說:“阿瓊!你怎麼了!”
胡娘子的五官都僵住了,眼神一直釘在竹徵身上,有些尷尬地勉強咧開嘴角,“我不是……”
肖唯安應該是擔心過了頭,也不管胡娘子說什麼,就一下子把她壓在懷裡,將竹徵擠到一邊,攬著她輕輕拍著,“沒事,哥哥來了。”
剛剛還讓出來空間給他,抱著臂看熱鬨的竹徵聽見這話,心裡多少酸澀了一下,又想著胡娘子的傷,伸手拍了拍肖唯安。
肖唯安一聳肩,渾身的拒絕,“起開。”
胡娘子見這場景,隻能故作疼痛,一嗓子叫出來:“疼疼疼!”
竹徵聽見這話立馬嚴肅起來,一把抓住肖唯安的衣服,將他推到一旁去。
肖唯安似是沒反應過來,一下子被她摜在地上,卻仍舊用關切的目光看著胡娘子,“怎麼了?”
竹徵確認胡娘子的傷口沒有出血,又再三問過胡娘子沒事後,才轉身看著已經站起來,同樣用關切看著胡娘子的肖唯安。
“那個,對不起啊。”竹徵醞釀了一下,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隻能先道歉。
肖唯安依舊沒看她,隻是擺了擺手,“沒事沒事,不是我說,阿瓊你這個女使過於生猛了……”
胡娘子看著肖唯安,很明顯地坐立不安了起來,用手偷偷拉了一下竹徵的衣角。
竹徵這才開口,不過也有些支支吾吾,“我是……曲如楨。”
聞言肖唯安才猛地轉過頭,他這才看清旁邊這“女使”的臉,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桃花眼,高鼻梁——甚至那份妖冶也同他很相似。
任誰看了都會說,他們才是親兄妹。
他忽然就愣住了,此刻方才感受到幾分血脈之間的牽引和聯係,連剛剛認錯的尷尬都忘了,緊緊盯著對方的臉,手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你……”肖唯安的語音有了幾分顫抖。
“哥。”竹徵下定了決心,抬頭望著肖唯安的臉。她同肖唯安四年未見,沒想到此刻居然是這樣的場景。
她對於肖唯安的印象已經太過模糊,此刻一見,確實是覺得同她現在這張臉有幾分熟悉。
那張臉與她記憶裡的重合,漸漸顯露出來遙遠的肖大人和肖夫人的樣子,她隻遠遠地見過一回,但是從記憶裡來看,曲如楨確實是走失的肖瓊華。
旁邊的肖唯安經過剛剛那一出,反而有些躊躇起來,沒想到那血緣竟可以讓他觸動至此。
他一直以來的尋找,除了幾分微薄的愛,或許更多的是歉疚,但是此刻,他終於從酸澀的內心嘗出幾分對於這個妹妹遲來太久的愛。
這不同於他見到那個假妹妹時一樣,他沉寂已久的內心,此刻終於見到能與之共鳴的軀體,瘋狂叫囂著,這就是血緣麼?
竹徵反倒感受到幾分自己體內的衝動,這份血緣連結或許也深深埋在曲如楨的身體裡,正期待著一場久彆重逢。
她默了一瞬,終究還是上前兩步,踮起腳來,輕輕用手臂攬住肖唯安有些單薄的肩膀,輕聲說:“你來了。”
她想,如若真正的曲如楨還在,應該會想這樣吧。想攬住那個千辛萬苦來找她,期待著她的回歸的人,汲取在這世上為她留下的最後一絲溫暖。
肖唯安的手也抬起來,很堅定地攬著她。
簡易營帳裡,隻剩許久未見的兄妹的相擁。
簡單的敘舊和交待過後。
竹徵儘力拉住已經在營帳裡破口大罵的肖唯安,無果後隻能由著裴風鶴將他打斷。
“寓平,張巡已經死了。”裴風鶴冷靜地說。
字寓平的肖唯安在聽過曲如楨的故事後,就一直在大罵張巡,那架勢頗有得知他死了還想要鞭屍的衝動。
為了不打擾胡娘子和方便商量後續事宜,竹徵和肖唯安迫不得已移動到裴風鶴的營帳。
竹徵雖然還是不太願意跟裴風鶴共處一室,但是知道接下來商量的事同她回京密不可分,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去。
她坐在那,聽著裴風鶴安撫肖唯安,他們應該也有四年沒見了,但是舉手投足之間的熟稔還是出賣了這兩位年少朋友。
裴風鶴將那個人販子的口供交給肖唯安,竹徵則開口道:“當日那個掌櫃說了什麼?”
此話一畢,另外兩個人都愣住了,竹徵也在自己腦海中梳理此事。
之前張巡這件事就跟木樨花紋有關,據點是玉華樓,拐賣者說是跟玉華樓聯係,包括她發現的穿書者也是玉華樓的真正主人。
那麼這一切的切入點,都是那個被穆常念帶走的掌櫃。
肖唯安望著這兩個明顯通過氣的人,心裡莫名地不爽,他作為風流公子,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們倆有矛盾,但是平日裡肯定是親近的。
妹妹不了解,裴風鶴他還不懂嗎?
他前些年一直被責任壓住,好不容易出現個唐語蓁,喜歡上之後又忘卻前塵,性情大變,他要是再喜歡上誰,一定是抓住不撒手的。
他私心不太希望自己的妹妹喜歡上他,因為無論如何,為了責任他一定會娶唐語蓁。
他此刻卻知道事關妹妹的身份,決定先按下不表,暫時聽著,裴風鶴也轉過頭來解釋了一番。
解釋完了他才說:“那掌櫃的開口沒說幾句有用的,但是確認了這件事跟慶州參軍有關,而且他們將消息送到鈺紫閣。”
這個鈺紫閣竹徵沒聽過,此時抬起頭來,看著裴風鶴和肖唯安。
肖唯安聽聞愣了一下,方才開口,“鈺紫閣算是近幾年時興的一個商鋪,賣些首飾胭脂。”
“鈺紫閣,會是穿書者的落腳地嗎?”竹徵想著,麵上卻不顯。
她擺出一副天真的模樣,依舊問:“那我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裴風鶴聽見這話,雖然感覺她是故意在她哥哥麵前顯得人畜無害,聽見的時候還是僵了一下,心裡無端有點刺撓。
肖唯安剛剛一直站在竹徵身旁,此刻才轉過來,認真地看著她:“阿瓊,不用擔心這些,我會將你好好帶回去的。”
裴風鶴沉默了一瞬,依舊還是說:“現在的證據恐怕不夠,原來那位……背後沒有人是很難假扮成功的,一擊不中反倒惹火燒身。”
口供,玉佩,長相。她現在的證據隻有這三個,但每個都不足以證明她才是真正的肖瓊華,她還需要一些,關於攝政王十五年前拐賣她更切實的證據。
況且,借著這件事,順藤摸瓜找出真正的穿書者也好。
肖唯安同裴風鶴說了幾句,本是要帶著竹徵先走一步抵達京城,以免透出什麼不好的謠言,但竹徵執意跟著裴風鶴一行人照看胡娘子。
肖唯安沒勸住,隻能順著她。
臨走之前,裴風鶴還叮囑了一句:“她現在在對方眼裡應該是死了或者半死不活,小心點,這一路不會有大問題。”
肖唯安點點頭,隨即就帶著竹徵告辭了,剛出營帳,肖唯安就以見麵後最嚴肅的表情看著她。
她不明所以,卻忽然想起來這時胡娘子要換藥了,連忙跟肖唯安解釋了一下,然後就立馬跑向胡娘子那邊去了。
殊不知在肖唯安眼裡,她就是故意在逃避。
竹徵根本不知道肖唯安在想什麼,踏進胡娘子營帳時她正好自己在笨手笨腳地換藥。
這軍中女子本來就不多,裴風鶴這回隻帶了一支小隊,胡娘子都是特意遣過來陪她的。
胡娘子傷的是要害,大夫因男女大防也無法上藥,許大哥還未歸,自然要麼是竹徵幫著上,要麼就是胡娘子自己上藥了。
她火急火燎地趕過來,這才好歹趕上幫她換藥。
胡娘子看她過來,很自覺地將手上的東西遞過來,竹徵接過開始上時,胡娘子才開口,“還氣呢?”
竹徵嘟著嘴,又有些忍不住,聲音裡又帶了幾分嗚咽:“我氣自己,不僅沒保護你,還讓你替我受罪。”
好像觸及了胡娘子的傷處,她“嘶”了一聲,隨即卻平靜地開口,卻沒有接過她的話,“聽說你跟將軍吵架了?”
竹徵上藥的手頓了一下,嘴硬道:“我沒資格跟他吵架。”
胡娘子聽她這話終於轉過身來,也不管竹徵說她將藥蹭掉了。
“不是將軍要我替你死的。”胡娘子第一次擺出來如此正經的表情,竹徵都有些不習慣。
“你怎麼……”
“我知道,這事你自責,多半跟將軍吵架也是認為是將軍的命令,但是將軍隻下令讓我保護你的身份。”
胡娘子輕輕抹開她臉上的那一滴眼淚,“上回不是我先走了嗎?我一直過意不去,這回也是我衝動了。但是跟將軍真的沒有關係。”
竹徵的也回握住胡娘子的手,將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挪下來,用另一隻手輕輕蓋住。
“將軍……很尊重我,我是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