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最後一片已經完全枯黃的葉片終於受不住寒風的侵襲,悠悠地落在湖麵,泛出一圈圈波紋,最終囿於這片無人打理的廢舊池塘裡。
池塘旁是闊步在府邸裡行走的裴風鶴和提著裙擺小跑跟著的竹徵。
竹徵提著裙子三步並作兩步才勉強跟上裴風鶴,雖然早知道他很在意這件事,可是沒想到,他居然這麼著急。
雖然竹徵自己也很想知道掌握著玉華樓的人是誰,但是裴風鶴今天的反應有點反常了。
今天裴風鶴得到的消息是,在這座已經廢棄的府邸裡發現了一個刻有木樨花紋的玉牌,有人翻出來了倒賣黑市,去城內探聽消息的副將周榮正好撞見,這才截下來了。
裴風鶴早就派人查了,竹徵也知道了這府邸是原書男二雲暨英幼時居住的雲府,後來雲暨英長大,雲家也搬往京城。
他們走在這破敗荒涼的府裡,竹徵全神貫注地看著腳下才能邊跟上裴風鶴的速度,邊保證自己不被絆倒。
她專心致誌地避開地上雜亂的樹枝和無法判斷出形勢的雜草叢,沒注意前方,“咚”地一下撞到了一個堅硬的脊背。
她揉著腦袋有些生氣地抬頭,卻見裴風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看見了什麼很震驚的東西。
她這才微微側身,透過男人的背影,她方才瞧見位於內宅門大開著,露出掛於影壁上那幅巨大的圖,上麵密密麻麻都是用不同寫法寫出來的“福”字,紅底金字,湊在一起更顯詭異,在這府裡升起一股詭秘之氣。
竹徵被這無人的荒涼和血紅的圖畫嚇到了,一下子就縮回裴風鶴身後,不自覺地拉住了他的衣擺,但又想看,隻悄悄露出兩個眼睛,生怕忽然衝出什麼人。
但身前的裴風鶴好似半點不害怕,邁著步子就往內宅走,竹徵向前抓了一下沒抓住,左右看看這四下無人的院子,頗為鬼鬼祟祟地跟在裴風鶴身後。
他每一步踏得又快又穩,在內宅屏風掛畫處才堪堪停住,竹徵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看那架勢很是果斷,隻提著裙子小步小步跟在後頭。
裴風鶴隻停了一瞬,隨後就果斷地揚起手,將那幅畫狠狠掀開!
那幅百福圖就那樣隨著他的動作跌落在地,同地麵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這荒涼的府邸裡格外清晰。
落在竹徵耳朵裡,竟成了有些悲戚的回響。
府中無人,百福圖落,主人家亡。
裴風鶴卻專心地看著那屏風上的圖案,竹徵看見他有發現,這才趕緊追上去同他一起看。
她尋找了半天,才看見那影壁一角,有一個非常小而且已經被人用劃痕掩蓋的圖案。
那副紋樣已經模糊,但竹徵從那勾勒的輪廓中隱約看出那是桂花。
桂花……為什麼一個影壁上有個這種圖案?
而且她沒記錯的話,這跟雲暨英為攝政王建立暗線的通信標誌很像。
她偏頭想看看裴風鶴的表情,才發現他似是在忍耐,緊緊地咬著牙,額頭上浸出幾點細汗,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副紋樣。
竹徵有點奇怪,這圖對他來說很重要嗎?她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見這幅表情,像是已經遊蕩了許久的野獸,終於看見自己的獵物。
興奮中又帶了幾分悲戚。
她不甚理解,這跟那木樨花紋有什麼關係?
看著那桂花,她猛然意識到,指著那個圖案說:“這就是……”
裴風鶴沒轉頭,依舊盯著那裡說:“木樨花紋。”
她瞬間如同被雷劈中了,全身血液都像是要倒流一般,可怕的不是她不知道木樨花就是桂花,從而忽略了這個細節。可怕的是,張巡,玉華樓,拐賣,穿書者,全部的人都跟大黎最重要的勢力之一——攝政王有關。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招惹了這個世界權力中心的人,甚至不知道那個穿書者在他手裡,會不會真的知道她身體的下落。
甚至不知道,攝政王究竟要用這些東西來掩蓋什麼,她又在哪裡觸碰了對方的利益。
她驚愕之後強迫自己冷靜思考,按理來說是雲暨英生前一手建立打磨的暗線,也就是所謂的“攝魂者”,雖然名字嚇人,但是也就是個類似於暗衛加情報收集的組織。
但是“石馬慘案”雲暨英和裴成君雙死後,攝政王的暗線應該是癱瘓了大半的,因為根據原著的說法,雲暨英是攝政王的左膀右臂,什麼事都是他交代雲去辦,自己並不插手。
但是雲暨英已經死了十五年了,所以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攝政王沿用了之前的紋樣,做了這些事,另一個是雲暨英的部下私自使用。但是依照攝政王那精明狡猾的男主設定,竹徵猜測前者應該才是真的。
雖然是為了回家,但還是儘量不要招惹攝政王,被這種大人物纏上了可不好。
她明確了目標,再睜開眼時,眼神已經清明了很多,卻發現裴風鶴已經直起身來,路過影壁,走到內宅之中。
她不懂他的行為,卻見他撲通一下就跪在了滿是雜草和樹枝的院子裡,伏在泥土裡,行了一個稽首禮,長跪於地。
竹徵被他這動不動下跪驚了一下,但思考了一下,確實在理,雲暨英算是他的姑父,“石馬慘案”簡直是所有世家隱而不發的陣痛,世家內部也好,朝堂也好,都把在這場慘案裡死亡的人看作英雄。
裴風鶴伏於這片蒼涼而又塵土四起的院中,心裡的悲戚瞬間被拉長,就如此撕扯圍困他的心,無處閃躲。
他長跪於此中,久久無法平靜,他餘光卻瞟到一個身影,也乾脆地跪在他身邊。
他微微轉頭,隻看見了女子用綁帶一圈圈纏住的,堅硬的手掌,緩緩張開撫在地上。他仿佛能看見曲如楨那雙堅定清澈的眸子,正和他一樣,在透過這片府邸,見到了那個長身立世的人。
曲如楨利落地行了一個禮,清亮的聲音仿佛震碎了圍繞這片府邸的烏雲,“晚輩曲如楨,打攪了。”
竹徵的想法很簡單,她進來也算是打擾了雲府一行人的亡魂,說不定他們戀舊徘徊於此呢?或許還有一點點的,對於那個孤身跪於庭中之人的不忍吧。
她行完禮便起來,退了兩步站在裴風鶴後麵,少見地沒有催促他,而是雙手交疊,放於身前,安靜地等待他。
她的行為或許是打亂了裴風鶴的思緒,他沒有再一直跪著,而是終於挺直了半身,“晚輩……來看您了。”
他說完一直低著頭,久到竹徵以為他是不是暈過去了,才站起來利落地轉頭。
“不進去看了嗎?”竹徵跟著轉身乾脆離開的裴風鶴,並著步子問道。
“重要的已經知道了,跟雲家有關。”裴風鶴低聲說,卻已經沒有先前跪在那時一樣的脆弱又破碎的感覺,反而強硬了幾分。
竹徵一直跟著他跑,這時沒注意,腳下感覺踩到了什麼有些圓潤的東西,剛一踏上去就不自覺地往前滑,完全站不穩,身體向後倒去。
她心想:“我綁定了什麼攻略係統嗎,怎麼一碰見他就要摔跤!!!”
她心如死灰,已經不願再看,但是裴風鶴也不負她望地穩穩接住她。
她試探性地睜開一隻眼,才發現為了撈她,裴風鶴以一個及其曖昧的姿態貼在她的臉旁,他的臉頰離她的嘴唇僅僅一寸,近的連他臉上的絨毛都能看見,她猛地全睜開眼,呼吸不自覺地加重了,全噴在裴風鶴的臉上。
她感覺到對方的手一下子僵硬了,幾乎是以她完全反應不過來的速度抽回去了,她就如此乾脆地又摔回了那片滿是落葉和樹枝的地上。
太快了,猝不及防。
她甚至都來不及怨怪,隻感受到自己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坑泥,屁股上的疼痛感瞬間從點到麵蔓延開來,讓她齜牙咧嘴。
裴風鶴有些慌亂地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剛剛……對不起。”他似乎手忙腳亂地想扶她起來又不知道從何下手,就那樣像在空中胡亂揮著。
竹徵緩了好一會才瞪著他,“不用了!你這樣不如不扶!”說罷自己忍著疼,慢慢從地上磨蹭著起來,裴風鶴的手剛扶上她,就被她狠狠拍了一下,她估計自己的力道肯定是拍紅了的,但也不願意管他,自顧自的往前走。
她叉著腰,痛不欲生地挪到了門口,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一直火急火燎的裴風鶴這時後倒是知道默默跟在她身後,也不搶著走了。
她走到府門,還未踏出去邊微側了一下,隻留半邊臉對著裴風鶴,板著臉說:“接下來怎麼辦?”
裴風鶴話語中有些小心翼翼:“查清雲家跟木樨花紋的聯係,還有就是我……姑父死了這麼多年,為什麼木樨花紋同他都有聯係。”
竹徵這才想到,其實一直到正文結束,書中除了主角團之外的幾個人,都是不知道雲暨英實則是攝政王的左膀右臂的,而且在朝中,雲暨英也隻是有蔭蔽的世家公子,沒有這麼複雜的身份。
她理應也是不知道的,她慶幸自己沒說漏嘴,麵上卻不顯,隻冷冷地說了一句:“哦。”就要開門向府外走去。
裴風鶴在府外留了個人看門,但是竹徵拉開門時並未見到人,隻感受到裴風鶴猛地拉過她的手臂:“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