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風鶴接到周榮的通報趕往地牢時,發現侍衛全部退避到了一旁。
他覺得奇怪,“怎麼回事?”
周榮上前,向他稟報是公主要求的。
公主……怎麼會下這樣的命令?
他打了個手勢,身後的侍衛全都跟上來,“下回遇見這種事,先救人。”
周榮點點頭,麵色有些尷尬。
他聽見侍衛通傳說地牢裡傳來慘叫聲,但是公主下了命令,令他們退避,他們不敢妄動,就過來通報他。
畢竟跟曲如楨比起來,還是公主的命令更重要。
裴風鶴得知裡麵隻有張巡和曲如楨時,就讓周榮帶著侍衛候在地牢口,他獨自進去。
他握著劍柄,緩慢地向地下走去。
他聽見一聲微弱的“謝謝”,然後就是有人翻動衣服的聲音。
他沒有聽見第二個聲音,一時不知道走進去還是留在這裡。
猶豫了一瞬,他終究覺得還是人命要緊,抬腳往裡頭去。
他聽見一聲清脆的“哐當”聲,像是將什麼東西擲在了地上。
這裡昏暗,他看不太真切,隨即聽見了堅定的腳步聲。
他側頭,方見一個身影在他身邊停了一瞬。
對方沒有殺氣,隻有淡漠,“裴將軍來得真及時。”
是曲如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同前兩天的態度很不一樣。
他心不自覺地揪了一下,又有熟悉的感覺。
“怎麼了?”他的聲音有點顫,聲音出口就被自己嚇到了。
“嗬。”對方隻輕哼了一聲,就抬腳要走。
他下意識拉住了她的衣袖。
上麵是濕潤的,他摸起來很像血。
“手怎麼了?”他順著衣袖看過去,隻能看見她纏滿綁帶的手。
“不勞將軍費心。”她用了點力氣,將衣袖抽走。
他感受著指尖衣物的流逝,有些慌亂了,下意識捏緊。
怎麼又是這個場麵呢?
怎麼這麼熟悉呢?
五年前那天他拉住唐語蓁的衣袖也好,四年前唐語蓁在他的麵前落入水中也好。
都太熟悉了。
明明是不一樣的麵孔,明明是不一樣的身份,他卻總不自覺地看見那個人。
已經不記得樣貌了,隻有模糊的影子。
他記得她梳垂雲髻蹦蹦跳跳地出現的樣子,也記得她斬釘截鐵轉身的利落身影,更加記得她莽莽撞撞跌在他懷裡的溫暖感覺。
初見那把簪子利落地紮在他手心裡時他就在想,如果是她,可能也會這樣做。
她本就不缺勇氣,他隻是教會了她乾脆地下手。
後來穿著那身水紅色的裙子,梳著垂雲髻,頭發輕輕甩上他的臉頰時,他覺得心仿佛被撥弄了一下。
再後來夜探華府碰見,果斷又聰明地解決了瘋女人的手段,讓他好像見到了她成長的樣子。
變得更成熟,卻又仍保存著那份可愛和純真的樣子。
他好像已經太失控了。
遇見一個模棱兩可的形象,就可以很牽強地將心底裡最隱秘的喜愛與懷疑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他的期盼還不夠嗎?
曲如楨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她是張巡十幾年前的童養媳,也是在他幼時就已經見過的肖家小姐。
隻是他為了心底的夢,總太過殷切地希望有一個人來填補,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
明明真正的唐語蓁已經忘卻前塵記憶大變,他卻總是希冀著一個乘風破浪的她回來。
一個鮮活的她。
不過是自己不願接受從指尖流逝的一個一個又一個人罷了。
他緩緩放開手,任命般由著曲如楨的衣袖從他指尖消失。
忽然對方停下腳步,他嘗出一點隱秘的雀躍來。
他聽見她說,“將軍再不進去,張巡就要死了。”
隨後隻剩腳步聲,她已離開。
他將自己腦中的雜念清空,深吸一口氣,往裡麵走去。
張巡以一個及其怪異的姿態倒在地上,右邊的身體微微拱起,好像壓住了什麼東西。
他先探了探鼻息,還有氣。
這確實是一個最好的時機,之前公主的人一直看著,他也不好搜張巡的身。
那日夜探拿到賬本,他就發現了端倪,賬本上居然有木樨花紋。
他一直懷疑張巡跟他一直在查的事有關,身上肯定也有線索。
他摸遍男人全身,才在腰間摸到了一個銅牌,這環境晦暗不明,他摸上那塊凸起。
那是一個簡約的木樨花紋,同他摩挲過千百次的扳指一樣。
他取出那枚扳指,四下皆靜,他隻能聽見自己胸腔裡激蕩的心跳。
————
竹徵回了屋子,拒絕了胡娘子的陪同,一個人去街上閒逛。
她想起先前那個夢。
五年以前她同裴風鶴,不過也都是少男少女,偶有吵嘴也好,親近也好,都隻是過家家般罷了,自己老是揪著不放也沒意思。
要一個將軍少殺戮,就更沒意思了。
她終於將他完全放下,卻發現自己已經漫步到那日的玉華樓。
既如此,不如再去聽一場戲。
她一個人進去,小二認識她,忙招呼到:“趙夫人,您來了!”
她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她都快忘了她是趙夫人了。
小二繼續問:“您今日又同趙大人一起吃嗎?”
她有些不悅,皺眉道:“他不來。”
小二見這樣子,尋思或許是兩人吵架了,趙夫人連帷帽也不戴,就這樣在外麵亂逛。
也不敢多說,便快速退下了。
竹徵坐在包廂內,聽著皮影戲。她特意選了一個新穎的,但還是那種卿卿我我的套路。
沒意思。
她聽著聽著魂遊天外,想著下麵該去哪呢?
不知道其他的穿書者在哪,天下之大,該去哪找呢?
學長在京城,她要先將曲如楨的意識送回去,可送回去之後呢?
她該去哪裡找這些人?
皮影演到將終處,她也覺得沒什麼好聽的,起身就要離去。
皮影師還在認真地吹吹打打,“我養你啊!”
她隻聽見這句話,忽聞便覺荒謬。
再品卻已經慌亂,現在的人哪有這句話呢?
她強壓心中的喜悅,所有蛛絲馬跡在她腦海裡鋪就了一副真相畫卷。
她第一次來,就覺得那個故事很像古早言情小說,隻是當時認為是這個時空也有這種套路。
而且玉華樓的營業方式,很像現實中那種邊跳舞邊上菜的餐廳,古時食不言寢不語,誰會弄出皮影戲這種方式?
她終於抓住又一個人的尾巴了。
她立馬轉身,叫住小二,“將你們掌櫃的叫過來。”
小二懵懵的,“掌櫃的忙,您有什麼事同我說。”
“我有筆生意要同他談,這事你做不了主。”
見小二還在猶豫,她不耐煩地叩了叩木桌,“還要我將趙大人找來,親自同你談麼?”
小二這才唯唯諾諾地下去。
她在等待的時侯不禁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會不會有她身體的消息呢?
但等到她把能想的想了個遍,也沒見人來。
她疑惑起來,“小二!怎麼回事?”
沒有人應答,她越發覺得怪異起來,她的簪子早在刺張巡時就弄丟了,隻好摸了半天,在桌上拿了一支筷子。
總比沒有好。
她慢慢靠在門上,聽著外麵的的動靜,外麵依舊是嘈雜的,她好像聽見幾個賓客慌亂的腳步聲。
外麵應該是出事了,但是還沒發酵引起恐慌。
但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對方說不定是來滅口的,錯過這個,她可能就很難再找到穿書者的線索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木門,從門縫裡窺見了攢動的人頭。
賓客們已經開始逃了,她聽見有人大叫,“救命啊!”
她將筷子折成兩半,將帶尖頭那一半藏在衣袖裡。
她再抬頭時,卻撞上一個深邃和晦暗的漩渦。
那是一個男人的眼睛。
她呼吸一窒,額頭上冒出細汗,她有些慌亂地將想門另一半掩起,卻被男人的手抵住。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他微閉起眼時像極了立身菩薩——穆常念。
穆常念一點一點地將門向內推,想欣賞對方驚慌失措的表情。
可是她並沒有像他預想中那樣慌促,而是巋然不動地望著他。
她除了那一刻短暫的慌亂,沒有對他的忽然出現表現出驚恐和害怕。
他越發覺得有意思起來,他明明記得,她是一個備受打罵的普通農婦,這一刻的表現卻完全不似,反而慌而不亂。
他咧起嘴角微笑了一下,“趙夫人,怎麼沒跟趙大人一起呢?”
她依舊戒備地望著他,“少幫主,你就不必拐彎抹角了吧。”
他知道父親找過她,也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望著她那雙清澈見底的雙眸,“曲小姐,你真是不一般啊。”
“過獎了,少幫主,咱們都差點成為夫妻,您看能不能借個道?”她忽然將表情鬆下來,看得穆常念覺得有些奇怪,她真認為這是個很大的籌碼嗎?
真是不怕死啊,不過今日他有要緊事,她看起來也是恰好摸到這了。
但是,送上門的試探機會,怎麼能放過呢?
他沒有說話,隻將手緩慢向下移,在她衣袖旁時停住。
對方比他要快一些,翻手想要將竹筷逼向他脖子。
但是他馬上抓住了她握著那根斷筷的手,使其恰巧停在他頸前一寸。
他感受著屬於女人的體溫,冰涼的手也染上幾分溫度。
他輕輕偏頭,繞過兩相博弈的手,調笑地望住女人那雙堅定的眸子。
“曲小姐都說了,我們是差點成親的關係,那我想請小姐看場戲,不過分吧。”